苏璃醒来之时,舷窗之外还可瞧得巨大的苍蓝冷月,显然现时还在夜晚。凭着感觉估计了一下,这一觉,也就睡了半个来时辰。
突如其来的困意,结果只睡了这么一会儿,还以为能直接睡到天明呢。
苏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少女娇小玲珑的身子舒展开来,倒也是不错的风景。才方醒来,她脑海里还是空荡荡的,一时间还什么都没想。直到,她看见了桌上的食盒,一颗心,当场就完成了由温热到冰冷的转变。
是……霜儿送过来的吧。
睡了一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想起来以后,她的心里依然很乱,还是没想明白,该如何去面对霜儿。她很怕,怕自己直勾勾地去问她她究竟是不是奏,然后霜儿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是”。那样的话,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谓心乱如麻,大抵就是如此吧。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装糊涂心里也膈应,那该怎么办嘛?
苏璃洗了把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些许,但这也不是冷静不冷静就能解决的问题,若霜儿不是奏,那么一切都好说。但就现在串起来的一些点来看,自己的身世似乎都不能算是谜,而霜儿的身份也的确昭然若揭了。即使有些疑点自己暂时无法解释,但她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是诺德尔撒的风云人物了,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她有一些自己这种底层修者不明白不理解的手段,有什么可稀奇的吗?
“咕咕~”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可苏璃也偏是有些倔地不肯吃那食盒里的晚膳。她虽性子跳脱乐天,遇事大抵都不纠结,但倘若真遇见什么眼前要紧的事值得思量,她又会想东想西的没完没了。正因她还在纠结颜霜对她的态度究竟何如,所以她便不肯吃颜霜端来的晚膳。
苏璃稍稍镇定了一下,开始回想自己与霜儿结识的全历程。
首先,第一次见面,应当是在苏府的后院,那时候颜霜正在独自弹琴,自己甫一见她,便心动了。后续,因在交谈中引出自己正在修剑之事,她倏而说要与自己比试,便最后比了一场。而今看来,是不是就连关于修剑的话题,都是霜儿刻意引导出来的?就是为了通过和自己比试,由剑法判断自己是不是洛魂?甚至最后动用了传闻中洛魂的剑法《奏魂》,以刺激自己能否记起昔年往事。如果这是她的目的,而自己在那时恰有很强的熟悉感,那只能说她赢了。她赢了,自己心神悸动,即便自己没能想起已经在孟婆汤里消弭的记忆,但这却在自己记起洛魂之事的路上做了一次铺垫。
对霜儿的进一步了解,是在随后苏霖弦前来与她比试的过程中得来的。在霜儿与自己比试的过程中,他当是察觉了霜儿所使的剑术与他习得的形似,故而邀她切磋一番。在切磋交流之后,才知道这剑法据说是洛魂所作,霜儿与苏霖弦手中各持半卷。故而,苏霖弦邀她留住苏府,彼此进行剑法交流。而自己与霜儿的交集,从此正式展开。
那些天里,向两位老师讨教着剑法,闲暇时也能伴霜儿读读诗歌,奏奏乐曲,聊聊人生与理想。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与霜儿的朝夕相处,才让这段感情迅速升温,从初见时的陌生乃至而后的密友。当时还觉得,或是性格互补,或是话语投机,也或是美人都爱与美人贴贴,而今看来,却是自己一厢情愿了。或许,一切都是奏的算计罢了。
再后来,霜儿离去回返南陵,自己与灵梦公主商量着去南陵游玩,这才有了意外的邂逅。而今,苏璃也在想,是不是她就在暗处看着自己等人呢?也或许不是?她没有必须离去的理由,即便是继续留在苏府也无碍,当时说要离去,可能真的有什么要事吧。遇见以后,不论是棉花糖,抑或后续的共战刘家侍卫,乃至上药之旖旎,一个浅浅的脸颊之吻,与那场共奏的不老之梦,都是感情持续升温、乃至向另一个方面转变的基础。又或许并未转变?自己本就心悦于霜儿,她和自己的靠近,又有几分是因为自己,几分是因为洛魂?可惜,可惜了那场不老之梦,终将在现实的面前老去凋零,落碾于尘。
再是南陵的朱樟城郊,那场至今仍不知缘由的突如其来的爆炸,自己与霜儿莫名其妙的,从东大陆的东南国家一转来到了西北景王朝,自己实力不济晕过去了,还容霜儿照顾自己几日。醒来后,心间自是感动,更有一同探寻未来之高远的豪言壮语。未来啊,那个既有自己又有霜儿的未来啊,如今像是幻梦破碎,冷暖自知。
其实,在那时,自己就已经完全沦陷了吧,就想真真正正地余生与霜儿同行了吧。所以,在那烤着鱼的夜晚,面对霜儿的坦言,自己自是无比的欢喜。特别是关于霜儿的爱情论,自己至今都还记得原话——
“有人说,寻伴侣一事需慎之又慎,不可贪钱财,不可慕权荣,不可好人色。若是能寻得一人,与己观念不悖、性子不左,彼此之间相敬如宾,又可闻弦音而知雅意,闲共赏庭前黄花开落,漫同随天外流云舒卷,那便是上天赐予的伴侣,值得付予一腔的孤勇与热忱。我想,我可能找到了。”
唔,多么令人动容的一段话,简约而不简单,蕴含着一位姑娘的重重心事。可惜,可惜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讲给自己听的,还是讲给洛魂听的?
柳山镇的几日,也是那种暧昧气氛愈演愈烈的阶段。顺应着那慢悠悠的生活节奏,她们也像是这随和的柳山镇民一般,把一切都放缓,自由行于天地,才发现了不少未曾关注的风景。有时候也是该如此,漫漫的旅途里,适时驻足欣赏,路边雏菊的丰姿,也不一定会输给终点牡丹的娇艳。在这段时间里,二人朝夕相伴,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彼此相处与享受生活上,甚至乎尝试景王朝特色服饰,都是一种娱乐方式。
再是离了柳山,赶往郢州。说是“赶”,倒并不完全正确,她们这一路上,完全是随性散漫的态度,看看风景,逛逛山谷,追追灵妖,似乎便是这一路最大的爱好了——当然,修行除外,每天都修行是必不可少的。后来,抵达了郢州,第一天去了港口,便撞见了李锦钰。李锦钰邀请自己二人乘船游玩,与他交谈时,霜儿表现出来的对北大陆和魔域的了解,的确让苏璃有些心惊,也是她怀疑霜儿就是奏的一个强有力判据。
事到如今,又该如何做呢?
正当苏璃还在胡思乱想、心乱如麻之时,忽然,舱门被轻轻叩响。
“是苏小姐吗?颜小姐说您还未用膳,来膳房煮了碗面托我带给您。”
苏璃微微一怔,当即,眼眶就红了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她也不明白自己都想了半天几乎就可以确认了那就是奏但当这碗面送来的时候她还是想哭。
可是,她还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好,这就来。”
苏璃强作镇定,抹了抹眼睛,起身便去开了门。门外是鸿元商会的一位干事,主要负责于膳房,曾经在那小房间用膳也多是他在帮忙。
“谢谢。”苏璃接过依然热气腾腾的面,诚恳地道了声谢。
“苏小姐不必如此客气。”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客气了一句,留下一句“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便真的离开了。
雨仍在下,飘荡无羁,似那颗晃荡飘摇无所皈依的心。
苏璃转身回房,不争气的泪扑簌而落,有些落在碗里,更多的落在了地上,溅起一地尘埃。
哭什么呢?
哭曾经清晨,她早起做的那一碗葱油面?
哭那日上午,已记不清谁主动的唇咬唇?
哭今时晚间,她知道自己性子别扭不肯好好用膳,便又去做了一碗葱油面唤人送来?
明明只是斤余重的瓷碗,此刻却重如千钧,压在她的手里,也压在她的心头,疼,很疼,像是针锥刺入的疼。
疼就对了,疼就代表自己还有念想,还是喜欢着那世上仅此一人的霜儿。
可她呢?她究竟是以奏的身份爱着洛魂,还是以霜儿的身份护着阿璃?
苏璃依然默泪,紧紧咬着牙,不知是在恼自己,还是在恼那人。
万物逆旅,时间一刹。在这匆匆忙忙的世界里,于万人中万幸得以遇见一个她,相识相知之后,却不曾想她是他的她。纵然那个他,曾经也是自己,但决定一个人本质的是他社会关系的总和,组成一个人的应该是他的记忆与经历,没有这些,又何谈自己是洛魂,又何谈她心中所属为己?
天尚微暖,心向苦寒。
门外,颜霜又是不知何时站在了这里,虽长身如玉,却孑然一身。她抬首望天,灰黑的云朵低沉下压,迷蒙的雨线淅淅沥沥。
唯此间万物逆旅,唯吾心不以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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