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歌的丹青造诣当是极高的,把一个娇憨而又充满灵气的少女刻画地惟妙惟肖。甚至,那少女也未有全程给他观察,他仅凭记忆便能画得如此传神,这样的功夫属实了得。
“殿下欲寻之人,可是图上女子?”石一文看了一眼,询问道。
“的确。”青烨应道,又端详了这画像片刻,确认了自己对其并无半分印象后,这才卷起画卷,无视了一旁石一文探来欲接的双手,而是信手递予竹歌。
“我需要知道这女子的一切信息,尽早呈上来罢。”青烨软在了躺椅中,无论如何瞧她都是一副懒怠而没有精神的模样。
竹歌把画卷交给了石一文,道:“此人当前就在珏山境内,若有人察觉她的踪迹,及时上报殿下或我便可。那人身边有一圣域强者,切莫贸然行事。”
石一文的神色顿时庄重了起来:“属下领命。”
话罢,他便行礼退下了。很显然的,殿下当前还不待见他,领命之后当退则退,至于殿下与碧血堂堂主有何要事相商,那就不是他一个四海堂分舵的舵主能知道的了。
“你怎的还令他寻她们二人的踪迹?”青烨饶有兴致地看着竹歌。
“殿下的意思,可不就是欲与这素未谋面的前任圣女一晤?”竹歌笑道,“与石一文说这些,也是提醒他在珏山可找得见人,亲眼所见再追查背景总归更容易些。”
“还是你了解我啊,竹大堂主。”青烨上下看了看他,忽而吃吃笑了起来,不知是揶揄还是赞叹。
“殿下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竹歌淡淡笑了笑。
青烨似乎笑得更欢了,她站起身,飘身来到竹歌跟前,带起了一串清脆的金铃响声。她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竹歌都能嗅到那如兰似麝的香气,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以保持礼貌的距离,可青烨偏就贴了上来,一手轻轻挑起了竹歌的下巴,就那么看着竹歌的眼瞳,吐气如兰:“哦,既然竹堂主这般爱叙年岁之别,那……”
“青烨!”竹歌再退一步,轻轻蹙起了眉。
青烨却是咯咯笑了起来,直起身来,就那般悬在半空,眼神尽是戏谑:“方才,你可是动了心?”
“青烨,别闹。”竹歌轻声道。
“若你……你当初就应留于我旁,何必去接那碧血堂堂主的差事?”青烨自顾自地绕着他轻轻飘过一圈,身子如锦缎般柔软飘摇,柔媚的声音,如恋人间的咬耳软语,充满着缱绻暧昧的气息,“我可是还缺一个护卫者呢。”
“碧血堂不可无主。”竹歌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唇翕动了一瞬,便默然了下去。
青烨或是猜到了那未尽之语,也或许并未察觉。她依然笑着,又恰如烟视媚行,随口便把话题引入了另一个方向:“该办正事了,领我去那大妖斗法之地看看。”
“好。”竹歌应声道,转身便走去前方引路。
青烨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她看了一眼外面庭院上方晴朗的天色,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不疾不徐地悠然飘去。
珏山山群。
苏璃与颜霜已经登上这座山的半山腰了,打算在此小作休憩。倒也不是因为累了,这点路程还不至于累着俩修者,况且也完全没有全速前行,而是单纯以本身力量登山。如果说闲暇时爬个山也需要玄气辅助的话,那活得未免也太没意思了。
拍了拍灰尘,苏璃坐在了一颗大青石上,边都是郁郁葱葱的苍松,面前不远就是一处极陡的山崖。估摸是珏山的官府觉着有些过于危险,还在崖边钉上了一圈木质护栏。其防护功能真不见得有多少,这种东西向来防君子不防作死人,更多的情况下是起一个警示作用,告知民众此处有山崖,切莫过于接近。
你看吧,果然就是一个打算以商业和旅游业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城市。
颜霜也在她身旁坐下,却是隔了些距离,不知是因为她想让苏璃多冷静想想,还是这些日子苏璃的若即若离、忽冷忽热让她也有些失落。
苏璃也在这般想着,但她无从得知霜儿的内心思绪。就像之前说的,其实她对霜儿并不怎么了解,没法从她的神色看出她的内心分毫。她总是善于隐藏的,藏着自己的内心,不论是苦是乐,表面都安之若素。
她该是这般安静、该是这般清冷的,只不过遇见苏璃之后,她改变了许多。而这些天苏璃连日的忽冷忽热,饶是以她也摸不清该如何处之。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曾经。
她是奏,是那曾经恣意飞扬、敢爱敢恨的魔域圣女。可世事变换难测,曾所爱的人终是死在了曾敬爱的长辈手里。从此,一渺孤魂,从北境那连绵的雪山当中飘荡而出、飘摇而去,一入尘世,便是二百余岁的光景。这么些年,虽不能让沧海作了桑田,却足以将一个一直在俗世飘荡的孤魂褪去曾经的颜色,变成一张不流于俗的白纸,能在上面涂抹色彩的,还会有谁?
说起来,有很多人。但说到底,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她曾经是这么温柔而坚定地认为着的。
但而今她却在想,那还是同一个人吗?
没有经历与记忆的转世,还能是同一个人吗?
自己这么多年来,所追逐着的,到底是什么?
她也不清楚,她也需要时间,她也需要找寻问题的答案。但那人已经觉察了,再拖下去,对彼此都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只会愈陷愈深的痛苦罢了,所以才有了“这两天”之说。
悠悠时光,倥偬间,便过去了二百余年。回想这么多年,她最舒心的时光,正是与洛魂结伴同游的那几年,那般的恣意,那般的张狂,那般只笃信内心的无羁、写不尽风流的年少意气。哪怕是随着时间的沉淀,而今的她已是娴静安和,但想到那过往的时光,她在心疼沥血之余,却又往往会心一笑。
可惜,都是过往云烟,不论心中再怎么留念,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人,该是活在当下的,所有思绪的出发点,也应是当下。
天光渐正,而今也快到了午间,阳光炽烈,好在这山的半山腰处植被茂盛葱茏,遮挡了秋初仍然灿烂的阳光。
此处并非珏山山群的门户,充其量只是一处处于山群西北方的门户,可通往珏山深处的大山。但即便是这般门户山,其风光也是不一般。
此处山崖朝下望去,是珏山城内的一隅。山崖边下是硕大无朋的嶙峋巨石,再往下则是极陡的石坡,接近山脚时,才陡然变缓,以一个很平缓的角度蜿蜒下去,最后伏在了珏山城根内——的确,这座山的山脚就在城内。缓坡处种植着竹林,间修小道,通向高处时还有一处半隐于竹林间的凉亭,伴随着竹叶沙沙摩挲间,若隐若现,颇具意境。
对面依然是山,只不过植被要比这一侧稀疏许多。也正因如此,才能见得不少怪异的巨石,层层叠叠堆叠起来,形成了各种想象力都有些不够用的怪诞模样。但凡要是苏璃手中有部手机,早就傻傻地比剪刀手拍两张照了——可惜她没有。
左面看去能见得海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翻涌不息。而在右面,看见的是山内绵延不断的珏山城,近处鳞次栉比的房屋,远处装潢秀美的建筑,更远处果实累累的大片农田,以及处处都少不了的庞大人流。
或是进出城门的商客,或是游走街坊的居民,不论哪个方面,都在展现着这座城市的欣欣向荣。北部大城,名不虚传,可这安定平和的一切,又是以多少乱战不休换来的?
“继续游览吧。”
“好。”
简单的对话,却是暗含各自不简单的心绪。
何人有错?彼此都无错。要说错,只叹这世事无常,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恰如那曾立志走遍天下阅遍江湖的陈定山,一朝离去志向一人一剑游遍这山水,却不想从了军旅生涯,打了不知多少血腥厮杀的战争,又守了不知多少年的东南边疆,那么多年的时光匆匆而过,物是人非,谁又能说都是谁的错?也不知他在午夜梦回之时,可还记得最亲最爱的爹娘的面孔,可还记得曾说要嫁予他的童年玩伴?也或许说,记不记得,都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会被时光的洪流碾成碎末,余下来的,除了叹息,又能做些什么呢?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
不知道,才是最终的答案。
时间啊,在这世道,唯有时间才是赢家。
“霜儿。”
“嗯?”
“你说,我们,也曾这样一齐爬过山看过水吗?”
“有的。我们游历了很多很多地方,有你喜欢的,也有你不喜的,但我们并肩走过。”
“那个时候,我们都会聊些什么?”
“什么都聊,剑,琴,与生活琐碎。”
“那个时候,你我,又是如何?”
“我……我只知道,我一直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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