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竹歌回到了客栈,已是将近夤夜了。夜色浓重,青烨那丫头应该已是休憩了,汇报什么的,还是等明日吧。
竹歌做了决定,便轻身走上了客栈二楼,走向了与青烨房间背离的另一个方向。可他还未走两步,就听见了那熟悉至极的慵懒而酥软的声音:“可是竹堂主回来了?可否移步于此,与我说说此次外勤的状况?”
竹歌轻轻蹙了蹙眉,这丫头,怎的还没休息。
他也没应声,径自走了过去,到了门前,轻轻叩响了房门,道:“殿下,竹歌求见。”
“青烨有请。”
竹歌推门而入,随后回身关门,待他才方转回,一缕香风,便袭来了眼前。竹歌下意识退了半步,可身后是门扉,只消那一后仰,便直接抵在了其上。
青烨紧随他的动作,飘在他跟前,离得极近,鼻尖都几乎要将要相触,那泛着些许暗红的深栗色眼瞳,流转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距离实在太近太近,近到呼吸可闻,近到竹歌的目光都无法聚焦,更遑论看清她的目光,只得是垂下眼睑,唤了一声:“殿下。”
“嗯。”
青烨应了一声,流露出的几许鼻音娇媚非常,可远非苏璃那种软糯可比,那是足以令任何寻常男子都要血脉偾张的轻声,短短一声,也像是百转千回的燕语莺啼。
她退开了,那抹幽香却还萦绕在身旁,将竹歌也染上了几许馨香之意。
竹歌照例行礼,末了问道:“殿下何故夤夜未歇?”
“等你啊~”
慵懒的语调,却又透着一丝活泼轻快,这本是极其矛盾的特质,但放在青烨身上,似乎一切又都合理了起来。
房内未点灯火,借着窗外透来的那点幽微月光,看不清青烨的神色,竹歌只得道:“幸得殿下挂念。”
“我倒是希望你说你感动得一塌糊涂呢。”青烨靠在了床边,懒散地说道。
借着窗边的月光,竹歌自然瞧见,她披着长发,服帖地顺着她柔软的身子蜿蜒而下。白日里的黑纱,已换作了一件轻薄的织物,浓重的夜色里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显然,这丫头洗沐过后换了身睡衣,但却一直没有休息。至于为何……
竹歌垂下了眼睑,保持着对一个女子最基本的礼仪,语气却是有些严肃了起来:“我也希望你夤夜未睡,是为了修行,而非什么别的理由。”
这一刻,仿若回到了当初、回到了他还基本上算是她的师父的时候。那时,他也总是这样板着脸,教训那个从小就不太循规蹈矩的小姑娘。可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早就摸透了他,一番无辜的神情把他拿捏的死死的,他也只能无奈作罢。
而今,青烨当然不再是那个小姑娘,她对于竹歌的问话,只是轻轻笑了笑,语气都没太大变化:“竹歌,你和当初,可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可殿下不是曾经的青烨了。”竹歌道。
青烨又是笑了一声,也没有对他这显得不敬的话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应道:“我该是如何,轮不到依你的喜好而定,竹歌。”
“的确。”竹歌垂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
青烨就是如此,你永远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前一刻还是似水温柔,下一秒就像握着尖刀要刺入你的胸膛。但竹歌与她的关系依然很好,相互刺上几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说说这晚吧。”青烨换了个姿势,仿佛是飘习惯了致使久站有些不舒服似的,她眉眼含着似有似无的笑,媚态横生,似乎全然不受方才那一段插曲的影响。“阿绒,这可是个有意思的称呼呢。”她道。
“这是幼时奏的别名,在我们那一辈人之间流传。”竹歌神色无虞,“儿时的奏,绾发手艺是极糟糕的,头发总是蓬松地炸起,故而我们戏称她为阿绒。”
“如此可爱的别称,来源只是如此么。”
“儿时的事,本就如此随性不讲道理。”
“那……你呢?”
“殿下是指我?”
“儿时的竹堂主也有别称么?”青烨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他。
竹歌犹豫了片刻,便坦诚道:“算是有一个吧。我曾修习声乐之时,在他们面前卖弄,结果不知轻重弹断了一根琴弦,故获一‘断弦’之称,我嫌不够雅致,把起哄的都揍了一顿,给改成了‘曲弦’。”
青烨蓦然笑了起来,眉眼生花,艳丽非凡。她就该是那样的女子,无论何种仪态、何种表情,都是那般的妩媚多情,让怯些的男子,瞧她一眼便足以惹得满脸通红。
可竹歌与她相伴良久,早就习惯了青烨的随性,当即更是目不斜视,安静看着自己足尖前几寸处,似乎那里有什么极为有趣可供一观的。
“你还倒真如此坦诚,这等毁形象之事,也能公之于众。”青烨依是咯咯笑着,笑声比那踝骨上的金铃更清脆悦耳。
“你不算‘众’。”竹歌道。
青烨却是敛起了笑意,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满是审视。“竹大堂主,与你的旧识会面过后,怎的还撩拨起奴家了?莫不是春情复萌,欲许奴家十里红妆?”她轻飘飘地问道,语气玩味而戏谑。
但这一次,竹歌却不再如先前那样淡看青烨的调侃,他骤然抬首直视青烨,眼底已是阴沉沉的一片。
“青烨!”
竹歌把字咬得很重,彰显他此刻汹涌澎湃的内心,眼里的复杂仿佛混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浑身散发着危险而令人心悸的气势。
“哦?”青烨挑了挑眉,就这么看着他,未多一言。
倒是竹歌很快缓了下来,眼神归于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抱歉,青烨,我失态了。”
“倒也是我这玩笑不合时宜了。”青烨坦然说道,态度上难得软了一回。
竹歌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奏她为何换了模样?”
气氛默然片刻之后,青烨再度问道,不过这一次话题终于又回到了正轨上。
“未曾询问。”竹歌答道。
青烨失笑道:“那可还真是任性的答案。”
“她和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竹歌摇头,“她做人做事的缘由,于你我并不重要,她没有说,我便没有问。”
“那她与那女子的关系呢?”青烨仍是轻笑。
“我并不认为奏愿意让我说出此事。”竹歌道。
“可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能猜到几分了。”青烨的手肘支在窗台,托着脑袋,偏过头来看着竹歌,表情微妙得很,“那女子必然与洛魂有着不浅的联系,而能让奏如此悉心对待的,除了洛魂本人,还能有谁?而若是在羽翼未丰之前暴露洛魂的身份,那麻烦可就多了。”
“或许吧。”竹歌不置可否。
“竹歌,而今你我都是宗门中人,这样的消息理应是该坦诚的,隐瞒可不是什么好事。”青烨微微眯起了眼瞳,眼底的那抹暗红隐隐有着发亮的趋势,泛着危险而妖冶的气息。
“青烨,这与你我并没有多大关系,何必再去管她奏如何呢?”竹歌叹了口气,道。
“你这般说,我便愈发肯定我那猜想。”青烨悠然道,“这当然有关系,宗门那几年也有不少人折在洛魂手里,甚至也有折在奏手里的。往大了说,这是叛宗;往小了说,这也是足以送入往生堂的事迹。不知我说的可对,竹大堂主?”
“若要论惩处,她也曾是圣女,独立于六堂之外,理应由宗主定夺。没有宗主之命,往生堂可敢判处圣女?”竹歌反问道。
“竹歌啊竹歌,你怎的又如此天真了起来。”青烨那艳丽妖媚的脸上浮现了几许嘲弄之色,“若真的宗主之命最高,她当初焉能重创于碧血堂与赤练堂之手?”
竹歌的眼瞳缩了缩,好像……的确如此。
修行至深,修者多是长生,几百上千的岁寿实乃稀松平常。但一个宗门要有活力,就必然要有新鲜血液,需要新旧交替,老人必不能在各职位上待的太久。等他们卸任,愿意留守宗门潜修的,成了供奉长老;欲图离去云游四方的,一去便渺无踪迹。如碧血堂上一任堂主,就是后者。
而这些长老,这些长老组成的整个庞大的团体,既是整个宗门的至高战力、最后防线,也是整个宗门的——太上皇。
对于洛魂的追杀,便是其中一些老顽固看不得洛魂那小子带走了圣女,于是,碧血与赤练二堂的主要任务就成了追杀洛魂。
“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做主的,竹歌。”青烨望着窗外月明,悠悠道,“我不会背叛宗主、不会背叛宗门。我所做的,只是希望这宗门越来越好罢了。奏对宗门而言,的确已经是过去式了,今夜与奏的论话,你我不言,谁也不会知道。”
“嗯,我知道。”
“所以啊,竹歌,你得相信我——并且只能相信我。”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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