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魂并没有径自踏入铁索桥前往下一座山,而是留下,与邵允交谈了起来。这一次,他们也倒真的交换了名讳,只不过洛魂对北境东南丘陵中的各宗一无所知,珠玉川上的珠玉剑宗,还是上次遇见邵允时他提了一句是他师门。而邵允本就是北境之人,还未去往其他大陆,于宗门清修,自然也不相识来自东大陆的散修洛魂。
二人当然不会一见如故,洛魂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态度,哪怕是那夜微醺酒醉,他也没有显露出什么柔和的一面。他该是如此的,孤高,漠然,甚至有心求死。
不过,所幸邵允为人谦和,对他的态度倒也和善,予人春风拂面之感。
而洛魂只觉,此人甚怪。
邵允言说,他随师门来此,师父与几位师兄姐与其他要好的宗门之人交谈了,他又恰好见到了洛兄弟,便来打一声招呼。
洛魂回道,他来参加逐鹿武道会。
没了。
邵允本以为他会说明一下参与逐鹿武道会的原因的,结果他仅仅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了下文。但稍一想想他的性格,又觉得合理,他就是这般一个人,哪怕是饮酒后,也不愿多说点什么。不过,他倒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尤其在微醺时,他会屈起一条腿,剑放在怀里,手肘支在膝处撑住下颌,另一只手提着酒壶,眼神依然寒冷,却少了几分孤僻。
想到那夜,想到他饮了几口杨梅酒后倒头便睡,邵允也不禁莞尔。
唔,他的性取向很正常,只不过,他对于人心,颇有钻营。
就像那夜他说的,他懂洛魂,最起码,洛魂来到圣临宗,欲图参与逐鹿武道会,他大概能猜到原因。只有在逐鹿武道会上进了前三甲,才能拿到圣临宗给予的奖励,洛魂当是不在意奖励为何的,他所想的,大概率是与圣临宗宗主一见。
忽而,有邵允师兄来寻他,邵允与洛魂歉别,洛魂便也回礼,见他离去,便转身走向了铁索桥。
山间风大,铁索桥有些晃悠,洛魂依然如履平地,与某些随桥而晃的宾客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有身穿黑袍的魔域子弟,直接踏上铁索而非底下的木板,在铁索上穿行。这无疑是特立独行的,可一望过去,魔域子弟,多是如此过桥,这大约也是他们的修行方式吧。
洛魂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应当也能够做到,练剑之前,需要打好下盘,他下盘很稳,做这种动作倒也不难。不过,没有必要。
他在铁索桥上走着,既不过分突出,也不过分寻常。他只是安静走着,以他自己的节奏,走着。
须臾,人流中响起了一道道的惊呼之声,洛魂没想理会,但他身边那根铁索开始了轻微的晃动。显然,又有人在铁索上穿行,只不过这一次是他身边这条。于是,他往一侧稍稍避让了一下,继续在这缥缈云雾中前行,宛如谪仙行于他所缔造的仙境。
忽而,身侧刮起一道清风,那是一个身着黑裙的女子,踏着铁索而行,体态是少女模样,想来年纪也不会太大。她外罩纱衣,内衬丝绸,虽是以这般轻薄的织物制衣,但显然是有繁复的几层交叠,经过时还可瞧见考究而细腻的雕花与纹路,把端庄和妖冶融为一体。
她结着少女的发髻,黑发清亮,如丝如缕,哪怕她身上那质感非凡的衣裙,也无法与她的发比拟。
她戴着面纱,瞧不见面容,只见那一双剪水眼瞳,透着清傲与娇蛮。
她凌踏铁索而来,又踏铁索而去,步子轻盈如舞,扰一团山间云雾,留一片水汽迷蒙,似携云而来的仙子,如踏月而归的瑶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缥缈而去,独剩黑纱外褙在风中飘舞如画。
洛魂驻足片刻,想了想那双明媚的眼,旋即继续往前走,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至于他究竟想到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围尽是一片叹声,哪怕是而今仙子云集,个顶个的花容月貌,也没有哪位仙子像方才那位那般特别。她是画,独属这山间的墨染山水画,寥寥几笔,便尽是不可言说的意境。
不过,洛魂注意到,穿着魔域弟子服的一些少年和仙子,相视或言语中,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在里面。
那女子是魔域之人。
他由此判断。
且地位不低。
现在在这几架铁索桥上的就这么些人,而魔域子弟多以踏铁索过桥,这只是今日这个时段的一个样本,便有大半的魔域弟子对那女子有所意指,她定是魔域中较为出众的人物,以致于只是碰见撞见的这些弟子也认识她。
不过,与我何干?
洛魂没再多想,安静地走着自己的路。
铁索桥约莫七八十丈的长度,很快便通过到了对岸,这是一座更高山的山腰处。眺云峰的峰顶只能对应其山腰处,其海拔之高,也便可见一斑了。
而此处,便开始有了接引客人的魔域子弟,他们身着青色的弟子服,与其他同行的魔域子弟所着的黑袍明显不一样,或许不同色彩和样式的弟子服所代表的职能不同?
洛魂对微笑对他指引的弟子微微颔首,踏上了山间的长廊。
此长廊以淡褐色的原木所制,盘曲在山间,一旁是陡峭的崖壁,其上并不光整,反倒有不少突起的嶙峋石块,在这般云雾缭绕之地也不显狰狞,看着也似乎倍显柔和。而另一侧,则是断层的山崖,下方是谷间的寒渊,稍远处还从这渊中淌出了湍急的溪流。走在这长廊中,也颇有超然世外的山水之美。
——假如没有这么多人的话。
的确,距为期九日的圣女大典正式举行的日子也仅剩三天了,宾客也开始接踵到来,先在此住下。反正圣临宗什么都可能缺,就是地不可能缺,圣临山脉占据了浩大的北境近一成半的土地,而圣临宗在其间也只是占据了一片区域,其间还包括宗门这上下九千年间,不少前人不再居住的峰头。虽然没有人住,但圣临宗依然在打扫着这些屋子,长生者岁寿可达千年,若他们故地重游,一切宛若当年,也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而像现在这边宴请宾客,便可以用这无数峰头上的屋子以供宾客休憩,待散席之后,再打扫清理便是。
洛魂倒是不怎么关心他一个来参赛的散修会不会给安排住所,有便有,没有便随处寻一僻静之地修行便是。他来,是来参赛的,不是为了赴宴的,这盛大宴席,这万千宾客,与他无关。
他提着剑,不急不缓地在这仿若没有尽头的长廊中行进,路遇对他微笑行礼的魔域子弟,他也便回一礼。呼吸着山间微冷凉薄的空气,心依然如若空明之境。
这地方……似乎真的挺不错。
他又想起了季烟罗说的,宗门风景独好,不妨闲逛几圈,游一游山水,见一见竹光。
不知多久之后,一旁的崖壁陡然里缩,而断崖也向外扩,走廊即将到了尽头。而面前,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平地,形状有点像半月,只不过边线稍稍外凸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
靠里的崖壁,是一处恢宏气派的大殿,左右也有十数间殿堂与稍小的屋子,各自分隔了庭院,皆有弟子镇守着。而剩下的大片空地,则是一处处的传送法阵,绕成了一个圈,其数量显然不止六堂,但又不如所有分堂数目之和,也不知这传送法阵究竟是如何勾连起全宗的。
洛魂也不急迫,安静等待那些青衣的魔域子弟进行分流安排。
不过,他倒是发觉前方半空,似有隐隐波动,随后一段浮字便显现了出来。他正欲一读,便听得有弟子于高处高声介绍,说是宗门与大家的宾客在此稍作等候,有弟子会按续接引各位客人前往雅阁休憩,如若需要报名逐鹿武道会,与雅阁弟子说明便好。而散修宾客,请沿右路前行,自有弟子接引而去。具体些的安排描述,可见半空浮字。
洛魂闻言,再去瞧那浮字,大抵也与该弟子所述相差无几。大约是怕宾客没有注意半空的浮字,才有弟子专职在此提醒罢。
弟子语毕,洛魂也不动作,待有几人沿着右路而去之时,这才悄然跟上。
在行进之时,那站于高处的的弟子又叙述了一遍安排。宾客络绎不绝,只说一遍也不妥,倒也是该待过一段时间,再述一次。
而中央广场那边,洛魂也用视线余光留意了一下,只见各路宾客分成了几股,进入了各个传送法阵。只见金光冲天而起,伴随而之的还有轻微的玄气波动,各阵内的宾客便尽数不见。玄气波动这般之小的阵法,倒也罕见,魔域这上下九千年的典籍,的确可谓浩如烟海。
当洛魂在弟子的引导下,见到了临时绘制的阵法时,便开始怀疑起中央广场的那些阵法会不会只是幌子?
他才反应过来,宗门与大家的宾客,是去往各峰雅阁休憩的,而他此去,才是圣心堂的第七分堂。
洛魂神色不显,踏入了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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