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魂没死成。
身处圣临宗,就是想死也难,一票天材地宝,把他给硬生生从阎王爷跟前给拽了回来。
原因当然不是圣临宗如其名人皆至圣,也不是圣临宗天材地宝滞销了需要帮帮,而是,当夜那附近一里地,只有他一个活人。对,他反扑的那一下,把那个已重伤的越狱囚犯一剑捅死了。估计那黑衣人到死也没想明白,这个半死的人是怎么挥出那一剑把他给捅死的,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了——死人是不会思考问题的。
据统计,当晚这个山头的散修死了二十有八,洛魂作为唯一活着的人,被圣临宗从阎王爷那儿抢了回来,以此对外给出一个解释——看,这个初入圣元的小家伙“轻轻松松”把那逃犯杀了,那些没到圣元的修者只是学艺不精罢了。不过,圣临宗还是承诺给予死者家眷补偿,并采取诸多手段,把这件事的风波平息了下去。毕竟散修大多也没啥背景势力,甚至不少是孑然一身的,以圣临宗之能,平息此事倒也不难。
——当然,圣女大典是不可能延期的,良时吉日,怎能轻易更改?
此事,原本是往生堂一个叫乌叶的小姑娘主动出来担责,说那夜她轮值,铸下大错放走了这逃犯。而事件查清楚之后,发觉是这逃犯犹有余力,暗自挣断了铁栏杆,趁夜逃之夭夭。而后,往生堂副堂主当即更有底气叫板另外五堂,吹胡子瞪眼把这小姑娘保了下来,也所幸此事本就和她没有太大干系了。
当夜,乌叶发现监牢中少了一个囚犯之后,立即上报了堂中。恰逢宗主携圣女殿下与堂中相商,宗主便派圣女殿下领往生堂高手前往追捕。当然,明眼人都知道,圣女殿下只是混混资历的,以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抓捕这逃犯,主力军定是往生堂高手。但各人皆是心照不宣,宗主有意培养圣女殿下,便随她呗,纵然圣女殿下有些不太情愿,但在宗主面前,她也便随一队往生堂高手开始了追查。
当然,宗主也在暗中观察事态,比如说洛魂看见的另一座山头上的人,恰是圣临宗当代宗主——司无琰。
不过,圣女一行人在寻觅踪迹之余,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许。等他们抵达的时候,便已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那逃犯当场被割断了心脉,死前还是满目愕然的模样。而另一个年轻男子,已经昏死了过去,他的右胸被那监牢的栏杆贯穿,一片血肉模糊,面容失了血色、苍白如纸,但并没有死。
圣女殿下年纪尚轻,任性得很。即便往生堂高手建议把他也给处理了当作无事发生,她反倒硬要保下这男子,关于其他方面的处理倒也没提什么其他的要求。一行人得到了暗中宗主的授意之后,便也随她,开始去处理那些无辜死亡的散修尸体。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圣女殿下见到这俊美男子心喜而作出这般举动。圣临弟子万千,天赋上佳容貌又昳丽无双的弟子不在少数,这还不至于让她动了什么春心。究其原因,恐怕只有宗主最明白缘由——
这孩子从不缺爱,师父宠她,玩伴也喜她,作为宗主的唯一亲传弟子,又生的好看,备受一众弟子尊重。她性子顽,娇纵恣意,而今年岁刚好,算是到了常人口中的叛逆期了,什么规矩都想碰上一碰。
喏,这不是正好吗?往生堂建议处理了他,她偏要保下他。待过了这一夜,她又寻她的玩伴闹腾去了,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救了一个不知名的散修一命。
总之,在种种原因的促使下,洛魂得到了不低的礼遇救治,并且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便醒了过来,虽然醒来的时候胸口被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并且依然疼痛难捱,但至少没有大碍了。
洛魂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目光有些涣散,不知是在困惑自己为何还活着,还是在气恼自己为何还活着。
须臾,他也便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黑色的眸子恢复了惯常的漠然,那是对世事的淡漠,也是对生命的淡漠,似乎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他把床沿的剑放在怀中,似乎只有这冷冰冰的剑,在这料峭微寒的山上还能给他些许暖意,又或许,只有抓着剑,他才有直面任何物事的心。
窗外黄昏,虽然太阳已经隐没在了山间,但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份纁色的温柔。残霞半边天,温意明媚,与另一半的冷峻蓝色天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轻轻漫步到了窗台,望着橘黄与蓝灰分隔的天色,眉间轻轻蹙起,或许并不仅仅因为疼,也可能还想到了其他的什么。右胸被贯穿,哪怕天材地宝再妙,才方过去不到一日的时光,也没有那般迅速生效,而今的他,就算是呼吸也会牵动伤势,引起难忍的疼痛。而他,呼吸如常,只是眉头轻蹙,仅此而已。
倏而,他拿起了剑,开始了缓慢地舞剑。
他光着上身,仅有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着,下身是宽松的练功服,在脚踝处有着布带绑腿,也不知是谁给他换的衣裳,不过他也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他赤着脚,就在这阳台舞剑,动作虽然并不雅致,但不含花哨尽是实用剑招,是他在一次次的搏杀中总结出来的各种剑招,不一定好看,但一定好用。实战中,再适当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调整,让敌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这便是洛魂的剑,只攻不守、绵延不绝而又变化莫测的剑。
他的舞剑,当然没人看。所以在他练了几遍之后,身上开始隐隐冒汗,浑身有了些许火热的意味,他便由此停下,看了一眼已经几乎完全转黑的天幕,收剑入鞘,默默回到了房内。
他给自己倒了碗酒,却没有喝,只是安静地看着。琥珀色的酒液,边缘荡着浅浅的白色泡沫,内部的细小气泡,也不断地重复着浮起破碎的过程。他便就这么看着,似乎这一幕,比世间至美的画卷还美妙几分。
最后,他把那碗酒,洒在了阳台外。虽然浓厚的云雾遮绕,瞧不见酒水的去向,但想必最终还是落入了谷间的崖壁上。
洛魂换了个碗,重新斟了一碗热水,一饮而尽之后,转身躺在床上休憩。
今日颇倦,修行暂且搁置。
今夜无月,星夜灿烂。
翌日。
明日就是圣临宗的圣女大典第一日了,洛魂昏睡了一日,等到清晨醒转之后,才发觉此处也已开始张灯结彩,庆贺新一任圣女在实际规程上的确立。
他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换上了自己的常服,显得内敛而不张扬,若非那张脸颇为俊美,气质冷峻锐利,就这寻常普通的布衣着装,恐怕一丢到人堆里便寻不到了。
附近几座住了人的山峰,大多都开始挂上了大红的纱幔,结成了各种美妙花瓣的形状,给这青褐的山也染上了几许艳丽而喜庆的红。就连山尖那片覆雪之地,也插了竹竿支起了漂亮的红幔。
洛魂在昨夜的休憩中,身体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他先前拆掉了自己胸前缠着的绷带,可见一道约莫指头粗细、整体偏圆但形状不规则的疤痕,与周围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因为是贯穿伤势,大抵背后是也有这样一道疤痕的,虽然难看了些,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又不给别人看,何必管它好看与否。
在这清晨里,他再度练起了剑,经过前夜那朴实而凌厉的一剑,他似乎对剑法的理解更深了些许,这些体悟,也值得他花更多的时间去适应与实践。
不过,没过多久,他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修行。
洛魂轻轻挑起了眉,下一刻又舒展了回去,还没等他收剑,那敲门的人便已经推开门,探头探脑往里左右看了两眼,便又把门大开,恣意张扬地走了进来。
“你是那个……”
来者显然是个年轻少女,声如山间清泉积水潭,却又隐隐带着几分柔,几分媚,这本不该同时出现的声音特质,在她身上仿佛达成了完美而和谐的统一,美妙地令人沉醉。
“洛魂。”
洛魂收剑,挑帘从阳台回到室内,没有在意她的迟疑,替她补充了后面的名字。当他见到那在清风中飘舞的黑纱时,却隐约有几分熟悉感。下一刻,他便想起来,那在铁索上蹁跹如舞的黑衣女子。
她依的是穿着质感上佳的黑色绸缎,外罩黑色纱衣,尽管一身同色,但其质感丰富、层次分明,雕绣考究,看着也不会给人什么单调之感,反而只觉异常华美。
她依的是戴着黑色面纱,鼻唇皆隐于其下,只露出那双透着灵动与娇蛮的眸子,正打量着她眼前这个淡漠的执剑男子。
“你叫……洛魂?好奇怪的名字。”
她道。
洛魂没有应,只是看着她。
她双手叉腰,昂着头,道:
“吾乃总堂来使,此行,是为予你圣临之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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