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大抵是没见过自己这般容貌的神人的。唔……洛魂那呆子也算进去吧。

少女想。

当他们二人越过玉米地，走过麦田，抵达这小村边上时，恰有一个年纪不小的老农扛着锄头回村。他戴着编织草帽，裤腿卷到了膝盖，未着鞋履，就这么光脚踩在土地上，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黝黑，显然是常年日晒的结果。他年纪虽然大了，但精神倒也尚佳，见了这么一对好似天仙的男女，惊讶之余，又似有几分惶恐之意。

“二位可是山里修行的仙人？”老农勾着腰，嗓音粗砺，带着特有的口音。

“那当然是。”奏双手环胸，轻哼一声，表情与言辞隐隐透露着几分自傲。

“拜见二位仙人。”老农说着边要跪下，但膝未落地，便被洛魂抓住了胳膊，稳稳地扶住了他。

“不必如此。”洛魂轻声道，声音虽冷，但也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关怀。

他倒是能理解这老农的举动，山野粗人，对修者多是敬畏，东大陆尚且存在不少对修者毕恭毕敬的偏远村落，更何况这把圣临宗视若神明的北境。

奏瞧了他一眼，只是轻哼了一声。

见奏没有出言询问的意思，洛魂便替她说了此行的目的：“老人家，我们来此是为了用午膳，不知村中可有酒肆？”

“我们这般小村，酒肆可开不起来，仙家若是不嫌弃，可去寒舍吃顿便饭。”老农倒似是有几分学识，言辞也能应上，他伸手去指，在最外的几间房舍中指出了他的居所。

“那便麻烦老人家了。”洛魂松开了扶住他的手，取了一串铜板交予他。老农本是不愿收的，但洛魂执意要给，他也不敢反抗过甚怕触怒仙家，最后也便只好收下，提着锄头在前引路。

“走吧。”洛魂回头看向了奏。

“你怎么不问问我，可否愿意去人家家里用膳？”奏瞪着眼睛斥他，言辞并不客气。

“你没那么娇气。”洛魂道。

也对，她要是娇气，便不会守了昏迷的他几天了。

“呸，我可娇贵了。”奏啐了一口，面色不情不愿地跟上了洛魂，连带着那黑裙也在风中凌乱。

而今正是饭点，村外也基本见不着人了，不过倒是有几家的村民从床边探头来看他们，看这两位仙气飘飘的不速之客。

“刘老头这是带着谁来了啊？”

“那些天上飞的修行者吧，看这模样就不像是什么寻常人。”

“那女子好生貌美，男子也同样是英气非凡，倒也是一对金童玉女……嘶，这眼神好可怕……”

“出了什么事这是？仙家人还会来咱们这种小村子？”

“或许只是路过也说不定。”

“小点声，万一被人家听见，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吃饭吃饭！”

偶来的一些窃窃私语，洛魂自然是无视掉了，奏还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那个说什么金童玉女的，她瞪了过去，有种取出琴来弹上一声把他送走的冲动。这人真是没点眼力见，哪儿就般配了？这样的搭配怎么能联想到那儿去的，这显然是殿下与侍卫才对！

当然，奏也不可能动手。此处是北境，是她圣临宗的地盘，这些人也都算是圣临宗护佑下的百姓，她怎能随意伤了自家子民呢？只得心中安慰自己，不与这些目光短浅的常人一般见识。

“那个姐姐好漂亮鸭！”

小孩子稚嫩的奶音，让奏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

“那个哥哥也很帅啊！”

“特别是那把剑，我长大了也要拿这么帅的剑，迎娶这样漂亮的姐姐！”

硬了，奏的拳头瞬间就硬了。

她回头，向那几个在墙角探出脑袋来的小孩子怒目而视，甚至还朝他们比起了拳头，张牙舞爪的凶样，倒还真把那几个小孩子吓跑了。原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偏偏奏身为入了圣的大修者，还能听见逃走的小孩子们的嘟囔声——

“不爱了，这个姐姐好可怕……”

“我有点同情那个哥哥了，娶了这样一个娘子，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少女胸膛起伏，发育姣好的身形也展露出了几分美妙曲线。

洛魂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奏杀人般的目光扫了过来。他便当即扭回了脑袋，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老农前进。奏依然有些气恼，无处宣泄，便咬着牙，把这些账尽数算在了洛魂身上。

待到离开这村子，便是这混蛋的死期！

去到了老农家中时，老妪正在做饭，见到这般仙人模样的洛魂与奏，老妪也是惊讶莫名，还是老农与她解释一番，这才加紧添菜。

所幸，这俩“仙家”待人还算平和——起码洛魂似的。他虽然面相冷了些，但对待这一对老夫妻的言行倒也温和。奏本性也不坏，只是被魔域一众人宠着任性恣意了些，而今恰在气头上，故而高冷无比，在老农递来热水时也没接，而是洛魂替她接去，放在了她面前。

“借膳于人，莫要这般冷淡。”洛魂叮嘱道，颇有几分语重心长之意。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奏凶巴巴地问道。

洛魂看着她，没有说话，但奏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当即又是重重哼了一声，双臂抱胸，没再理会洛魂。

一顿便饭，少有荤腥，但胜在老妪多年的技术下倒也可口。虽然说不上什么宾主尽欢，不过也还算平和。饭桌上，也便奏还保持着“食不言”的优良传统，矜贵地用膳。而洛魂则是与老夫妻二人闲谈了几句农事，瞧这问答，倒也不像是全然不懂之人。

饭毕，洛魂朝他们买了些干粮饼子，问过村中谁家有所藏酒，便离去了。

离去之前，倒还有个小插曲——

老妪拉着洛魂，说要对娘子好些，惹人生气了及时道歉，夫妻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稍稍低头便没有那么多事了云云。洛魂难得有了表情，解释了一句他们并非道侣，便在奏凶狠的目光中向老夫妻辞别了。

从这对老夫妻后门斜对过去，是村中稍微富裕些的农户，地窖中藏了些酒，甚至还养了两匹马。而洛魂此去，便是去买酒的。

这倒也顺畅，他们态度尚可，村民也没好意思向仙家要价太高，折价给了不少酒。甚至乎，马都给牵走一匹。

当然，是奏要求的，她见洛魂买酒似有不喜，转头便说不想走了要骑马，似乎全然忘了先前说要快些离去的言辞。

然而，这古怪任性的少女，并不会骑马。

从她准备上马的时候，洛魂便瞧出来这一点，但她还在气头上，洛魂也便没有多说以免又惹了嫌。她的衣裙，没过了小腿大半，不好跨开来坐，扭扭捏捏了半天，最后又凶狠地看了洛魂一眼，才像是要慷慨赴死般地上马。

于是乎，裙裾下摆别住了马鞍，险些撕开，所幸这绸缎紧实，不然场面可就更为尴尬。

“你赔我衣裳！”

气呼呼的少女落在地上，叉着腰，大声说道。

此时已经牵了马离开了村庄，奏倒也不再隐忍，先前为了宗门形象可算是苦了她了，现在倒不必顾忌那么多了——至于为什么她偏就认为人家能看出来她是魔域的而非其他宗门？

少女心事，你少管！

洛魂也是，不去辩她的衣裳实际上完好无损，也不去猜她究竟如何想的，她愿意如何，顺着她便是，张口便是一句：“好。”

但这一回，并没有让她如意。“你说说，怎么赔？”奏斥道。

“那不妨你说说，该如何赔。”洛魂把问题又扔回了奏。

奏思忖片刻，旋即看向了他的剑。

洛魂觉察了她的目光，把剑往身后藏了藏。“无论如何，剑不行。”他道，声音再度如雪落般冷冽，毫无感情的温度，眼神也像是亘古不化的冰川，让人遍体生寒。

奏虽任性恣意，但本性不坏，至少她清楚，对这样的剑客来说，剑的意义非凡。这一点，看阿裳便知道了，她那把唤作“霓裳”分剑其实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品，但伴了她很久了，所以哪怕得到了月华这样的神兵利器，她也毫不犹豫转赠给了奏，甚至还说她用其他的剑，她的霓裳会吃醋。

所以，她也只是看一眼，看看他的反应罢了。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剑对他的意义。像这种剑客，剑即是生命，甚至比他们自己的生命都重要，是容不得半分玩笑的。

“下次再论。”

奏轻哼了一声，但语气已经弱了许多。

她再度翻身上马，这一回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可惜就是无论她怎么甩动缰绳，都没法让马走起来，甚至还得到了红马的一次响鼻声。

洛魂走上前去，一言不发，眼神依然如冰冷冽，淡漠疏离。但他依然牵过了缰绳，在奏惊讶的眼神中，牵马而行。

再启程时，黑衣青年、黑裙少女，以及一匹红色的驽马，在林间躲避着午后的慵懒阳光，悠然远去。

“到了平野，再教你骑马。”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