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友林荒兽形态的转变,令洛魂压力倍增,身材高大魁梧的地鬼,拿着他的剑如同捏着稚子拿着玩具一般。其力道之大之沉,未曾与他照面对拼过的人,恐是难以理解与他对阵之下的压力之大。
洛魂紧咬着牙,先前被棘刺穿胸而过的他,本就喉头翻血上来染红了唇齿,当今接了高友林几下攻击,身形都矮了几寸——被高友林硬生生砸进土里的深度。
不过,死脑筋的他也不去想迂回,他似乎只会盲目地冲正面,以一往无前之势,不论前路为谁,势要以剑破之。
这便是洛魂,江湖上声名鹊起的疯子洛魂。
三生!
千钧!
一边是在险境当中撩出万千剑芒的逝水剑法第三式,一边是在时间紧迫当中狠狠砸下的无可匹敌的重拳。
风呼啸而起,掀起了交手二人衣衫的下摆,吹得震响如雷!
或许是洛魂被穿胸、被穿肩胛的伤势过重,也或许是高友林的玄气够胜、荒兽地鬼实力够强,这一次的僵持,终是不如先前持久了。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他身体里插着的那根棘刺,剧烈的玄气倾轧,把这根已经贯穿刺入身体里的棱刺给震碎了,内外巨大的压差导致气压失衡,碎裂的无数断截更深入地刺入了他的身体当中。那瞬间剧烈的疼痛,直击心灵,饶是以他的心性,惯常的冷淡面容也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失去了这个棘刺堵住伤口而止血的效用,伤口也便开始往外冒血,刺穿肺部的伤,可没那么容易愈合,当下的战斗力只会越来越弱。
而这一回,高友林也不再犹豫准备送他一程了。先前因为这位碧血堂执事队伍的队正总想着尽快去制止圣女殿下的种种行为,所以在暂时击退了他之后便忙着去寻殿下。而今他也明白这种行为的不妥,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只有这个烦人的小子断了气,才能没有丝毫后顾之忧地带殿下回宗门。
然而,变故总是来得这么及时。
对他来说,似乎太过及时。
似双目染血的奏,终于点亮了剑身亮起了最后一个符文。
可以确定的是,先前月华剑并未见有任何这种扭曲的符文。但在而今奏的古法仪式当中,这种奇特的符文,便印在了剑身上,甚至还在诡谲扭曲地转动着。
剑冢之灵,便是以剑作媒介,召唤“剑冢”最本真的灵。
这里所说的“剑冢”,是个抽象的概念。假定世界上所有的剑,不论是损毁、丢失、蒙尘,最后都会有一个固定的归宿,那便是“剑冢”,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剑的墓地。而剑冢之灵,即是剑冢的守门人,是剑冢意志的体现,代表着这世间所有剑归还天地的本真。
这个剑,也可以不仅仅只是狭义上的实体武器剑,还可以是其他的东西。如果以其他可以当作是“剑”的物事作为媒介施展古法,或许也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奏以月华神剑作媒介,出现的,自然该是最正统的剑冢之灵。
一时间,似荒漠的风吹进了落日中的孤城,似高川的雪落入了流淌着的冰河,长风呜咽,雪落无痕。即便是白日高悬,也无法驱散此刻蔓延开来的暗色。
剑冢之灵,已然现世。
它看不见,摸不着,只有那阳光都无法浸透的暗色在禀告敌人,它就在这儿。凛凛的剑意,自四面八方地压迫而来,近乎不孔不入,每个毛孔都被瞬间刺破,渗出了黑色的血珠。本该是赤色的血,在沾染了外界这层浓淡相宜的暗色之后,都变得奇异了起来。
高友林举着利爪的臂膀定在了半空,那上面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大块大块的肌肉在刺激下尽情地鼓胀,坚硬如铁。可在这剑冢之灵的压迫之下,他是身躯竟是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上开始往外冒着黑色的血珠,煞是诡异。
而洛魂,他也同样感受了那惊人的剑意,但他并非被针对的目标,只是被这不知多大的灵给笼罩进去了而已。
他脱身而出,身体的每一次动弹都是对胸腔的摧残,连带着呼吸也痛苦了起来。他拧着眉,视线投向了奏,却见她浮在半空,手臂低垂,无力地抓着月华剑。她的双目依然是赤红的,只不过黯淡了些许,那萦绕在她周身的紫色气流,也尽数消失不见。
洛魂心中微凛,这绝不是正常的情况。
而在此期间,高友林一直在承受着剑冢之灵的压迫,那剑意愈发锋芒毕露。在剑冢之灵手里,万般皆是剑,半点不由人,尘埃,水滴,空气,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是剑,深深地刺入他的身体,黑血也便更夸张地往外渗。
即便身为地鬼的高友林此时并不能动弹,但他那狰狞丑陋的脸上,依然可见极致的痛苦之色。他是碧血堂执事队伍的队正,能力心性都应不差,能让这等角色也难以忍受,其苦痛非同小可。
但相对应的,代价呢?
这般强到离谱的能力,其代价呢?
刹那间,风锁尘烟,洛魂的身体消失在了原地。此时此刻,他被贯穿的胸膛与肩胛,对他好像没有丝毫影响,他在空中飞掠,耳旁是呼啸的风,眼神坚忍,总是不离手的断情剑,也被他别在了身后。他伸展手臂,努力去够双目有些空洞失神的奏。
然而,他失败了,他的身体定在了半空,外界,是浓郁了几分的暗色。此时,他就像是被封存在琥珀里的小虫子,穷尽一切努力,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那绝对的压迫感,也开始落在了他身上,未止血的各处伤口,冒出来的鲜血也有着向黑转变的趋势,沉重的痛苦,在一瞬间几乎将他撕裂!
这是剑冢之灵的警告,它先前没有对洛魂进攻,不代表它认可洛魂为友,只不过这是先前奏的命令罢了。但若是他想要接近奏,那便同样会遭到它的无情镇压,现在,还只是一个初步的警告!
可那压力终是不如高友林所承受的那般骇人,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去了背后,取了断情剑出来,期间手臂也开始出现开裂,崩出了无数剑划拉开的口子,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断情饮血,这回,饮的是自己的血。
他把断情剑,刺入了自己胸膛的伤口!
这棘刺虽造成了贯穿伤,但其伤口长度并不长,这一回,竟被他自己以剑刺入,血更是汩汩地向外流,即便尚余玄气,但对他这样自行造成的重伤也暂时无能止血。那黑色的血,开始在断情剑上流淌,玄黑色的剑,竟有着向赤色转变的趋势。
洛魂唇色发白,脸上是这天地暗色也掩盖不了的疲倦,他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失了那股劲,便开始从半空跌落——剑冢之灵阻他靠近,可从未阻他远离。而在远离了奏之后,剑冢之灵对他的压迫继而停止,故而流淌出来的血又恢复了寻常颜色。
坠落前的最后一刻,他拼尽了全身气力,拔出了断情,把这已经亮起赤色的剑向着奏掷了出去。
“剑灵!”
嘶吼声喑哑难听,却又充斥着其人少有的的急迫。
的确,断情剑的剑灵,洛魂最后的底牌。
他只是个散修,侥幸得了一位“故人”以及老剑神的指导,剩下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没有那么多奇遇,没有那么多机缘,依靠的,只是自己尚佳的天赋与坚忍的心性。没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没有层出不穷的秘法典籍,有的,不过是一人一剑。而这侥幸诞生的剑灵,便是他最后的手段,这整个北境之行都从未主动动用过的手段!
胸前迸溅出赤血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那把剑却跨越了剑冢之灵的阻拦,直挺挺地掠向了奏,速度之快,几乎在洛魂坠地的同时,它便离奏仅有咫尺之距了。
然而,这最后的距离,它怎么也跨越不过去,像方才的洛魂一般,死死地定格于此。剑身震颤,如述悲鸣。
然,也并非没有转机。
作为承载剑冢之灵降世的月华,在断情逼近之后,竟也产生了震颤。被掩盖了的光华,如今逼退了那暗色,散发出了其独有的青蒙蒙的光彩,映照在断情剑身之上,为这赤色再添了几许温柔。
长剑泣血,无间铮鸣!
飙射而出的血,在这暗色当中硬生生犁出了青天白日下的光亮,一瞬间便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区域,投射在了奏身上。
陷入怔惘的姑娘,终于在长久的暗色里,有了一束独属于她的微光。
月华的青蓝光芒黯淡了几分,而断情的赤红却愈发地盛了,它在撕裂了这片区域之后,更是长驱直入,快若闪电,剑尖竟是直指奏的眉心!
月华沉寂,对此不作反应。
剑冢之灵盛怒,那无边无际、愈显浓重的黑暗,再度欺压而来,伴随而之的,更有无数直冲云霄的惊天剑意!
然而,那点小小的光亮,并未泯灭。护住那光的,是奏眉心落下的一滴血。
血落于光。
此刻,她眉间一点赤红,眼瞳深幽,势如君主神临。身旁浮着两杆杀意凛然的剑,护于左右,虎视眈眈。
“退下。”
她道,幽寂如那黑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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