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
安静的氛围,已经持续不短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洛魂钻去了树冠间的幽静处,撒下了驱蛇虫鸟兽的粉末,便开始安静休养,吸纳玄气,恢复伤势。他的两处伤,都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化解的重伤——尤其在如今缺乏上佳良药的情况下。
至于奏,则是做好准备后梳洗了一番。年纪不大的少女,自然还是颇为注意自己的形象,沾染上了这么多的血迹与尘埃,自然要第一时间梳洗。
随后,她便着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没再穿那些华美雅致的黑裙。或许奏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些或绸或锦或纱的裙子固然好看,但出门在外,处在随时可能爆发战斗的情况下,长身裙装还是未免有些妨碍行动了。不若换作上衣下裳的衣着,下摆也可以飘然若仙,影响便也小了许多。
奏在湖边转悠了几圈,忽而抬头望去,寻了好半天才见得他隐匿的身影。他连修行都没什么玄气波动,这还是自己知晓他的位置,否则的话,仅仅只是路过,倒真的很难觉察树上还有一人。
她见洛魂依然是安静修行,便鼓了鼓腮帮子,又有了打他一顿的冲动。不知为何,这人就是太容易让她生气了,就连曲弦、阿染和小柳子都没那么让人窝火,果然还是欠收拾。
不过,还是等他伤好点再动手吧。
奏三步并两步跳上树梢,又看了看他的肩胛处,那刺目的红分外惹眼。她抿着唇,轻巧跃去了更高处,藏好了自己,便也开始修行。
时间,便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
“你当时怎会想到要阻止我的?”
已是入夜,先行一步醒来的奏觉察了洛魂的睁眼,本想问问他的状态,又觉得有些过于刻意,便假装随意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有些好奇。她自己站在洛魂的角度去看,感觉他完全没有必要阻止自己。当时他并未受到自己的威胁,身处危险的是高友林,只要他暂且按兵不动,高友林是必死无疑的。哪怕他是发觉了自己状态不对劲故而打断自己,但在成功阻止自己之后,也应该顺手把高友林解决掉才对啊,这才符合江湖人的秉性嘛!
洛魂靠着树干,上身依然是绷带缠身,但已经基本脱脱离了危险,只要不胡乱折腾,血一时半会儿也便不会再往外冒。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想你做会后悔的事。”
奏稍稍怔了怔,她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过,好像这个答案也不该奇怪?一路走来,遇见圣临弟子,遇见碧血堂执事,自己都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可杀圣临门人。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哪怕是对几度逼他入险的高友林,他依然放弃了杀掉他的机会,而是选择带自己离开,这……
他便这般听话吗?
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修行入圣的散修,可没有什么心地完全良善之人,如若不与人算计,怕是早已化作了枯骨。洛魂此人任听自己委派,必然有其原因。
莫非,他心悦自己?
下一刻,奏便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那个淡漠疏离的呆瓜,说他动了情情爱爱的心思,她还不如去信笔者是秦始皇。
那是因为什么?
“你为什么……”奏斟酌着词句,尽可能让言辞听起来不那么突兀,“我有时说话是随性了些,但你并非我圣临门人,为何会听我差遣?”
洛魂放松了脖颈,脑袋后压靠在了树干上,这样便能把头微微仰起,透过树叶瞧见零星的月。他合上了眼,清清淡淡地说道:“受人之托,护殿下一路周全。”
奏自然清楚这是他借乌叶的托词,实际上他跟乌叶还没跟自己熟呢,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因为乌叶的嘱托而护自己。况且,就凭他那点实力,真遇见危险,还得是自己保护他了。
所以,这反倒是给自己带了个拖油瓶?
算了,就当是个伴吧,自己相识的里面,能与自己一块游历的,当下境遇也便只有他了。
“那你可得好好修行了,可别让我来兜底,到时候我可是会管都不管你直接离开的。”奏哼了一声,没再深究这家伙的真实原因。既然他不愿说,问再多也没什么意思,暂且放下,对彼此都是一种尊重。
“好。”洛魂轻声应道,便没了下文。
奏忽的拨开树叶枝丫,往斜下方看去,却见他已经再度进入了修行的状态。
——倒也是雷厉风行。
奏却没再沉下心来进入潜修,原因很是朴实简单——她饿了。
虽然早已辟谷,可以长时间不进食,但这并不代表真的彻底不需要食物所带来的营养与能量了。尤其在经历了大战、玄气大量消耗之后,人体的精气神都会下降不少,补充消耗最简单直接且快捷的方法,便是吃,而且得多吃。
于是,奏便悄悄地从树上跃下,准备去林间寻觅敢于为她的膳食大计而赴死的勇士。
在她跃下大树的那一刻,洛魂便睁眼看了过去。他虽是在修行疗伤,但也一直分了心神在关注着奏,见她有异动,不免也开始密切注意起了她的动向。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奏欲图做何事,平直的唇,也可见得一抹微微的弧线。
之前在宗内,打猎这种事奏倒也没少干,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不一会儿便揪了一对兔子回来。
可是,很快她便犯了难。
她以往主要负责打猎,处理和烹饪并非她主事的,最多帮忙打打下手,更多时刻则是在摸鱼。所以,如何处理这两只刚断气的兔子,对她来说倒是一道难题。
之前曲弦那家伙怎么做的来着?他就是弹了弹琴,便完成了第一步的放血,后面甚至还能在一首曲子的时间之内,剥下了完整的皮毛,顺带把难以食用的内脏给分离了出来。
唔,难度怎么样不好说,毕竟自己也没试过。但那看起来确实骚包,迷倒了不少路过的小姑娘,乌叶那般性子都能叹上两句,也便只有自己坚定不移地鄙视他。
虽说奏也会琴法,而且还是从竹歌那里学来的,用来对敌拼阵自是不容小觑,但要说做这种精细活儿……好像还真有点困难。
不过,也不是不能试试?
奏洗净了双手,盘坐在地,裙摆撑开,倒没有之前长裙的那般飘逸了,甚至露出了一小截白嫩的腿儿,踝骨的弧度足以动人心魄。
她取了琴置于腿上,而两只灰兔子便躺在她身前。瞧这架势,颇有种“对兔弹琴”的既视感。不过,这可不需要兔子能听懂曲中意,只要兔血、兔毛、兔肉能听懂就好啦!
正当奏准备启奏之时,洛魂恰此时从树间翻身落地,神色平静地走向了奏。
“我来吧。”他道。
“那不行,我抓的兔子,要做你自己抓去。”奏习惯性地跟他犟,随后在想是不是对这好歹也是帮了她点忙的家伙态度好点之时,洛魂已经颔首离去了。
“……”
哼,这家伙,活该没人喜欢!
奏不知怎的,又开始生气了起来,本来已是静心敛息的心境,便由此乱掉了,第一个音,便与预想有了些偏差。
自然,那俩兔子也便……
红月隐,蓝月匿,天地暗色。
当洛魂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条鱼和一只野鸭子。鸭子瞧着像是死了个通透,一动也不带动的,鱼倒还是在他手上没事扑腾几下,以此彰显自己生命力的卓绝以及下锅后的鲜嫩。它们会是一锅好鱼汤的。
奏依然在原地轻柔地抚琴,像是述说着夜的曼妙、风的轻柔,演绎着夏夜记忆里蛐蛐儿的欢快鸣叫。琴弦的颤动,同样也是心弦的微颤,由此便有淡淡的离家感伤萦绕心头。
但即便这样,洛魂也没法忽视那本该是两只兔子的位置,如今只见一摊血迹。
洛魂没问那两只兔子的下落,奏也没说。在沉默中,洛魂取了刀刮鱼鳞、去内脏、而奏以琴声和之,当真是夜里的天籁。
不过,当洛魂掏出一口锅的时候,这天籁也难免岔了一个音,虽然洛魂没听出来——毕竟他没那么懂声乐。
于是,琴声和着的,又多了鱼汤的鲜香。
不过很快,奏便不满意了,她的琴声便不该弹给洛魂这个没点鉴赏能力的笨蛋听——这绝不是因为鱼汤太香她馋虫被勾出来了便不想弹了。
于是,奏盯着鱼汤,洛魂就着温热的水拔着鸭毛,又是一番静谧之景。
最后,终于吃上了鸭子、喝上了鱼汤。其实并不算什么人间美味,洛魂的手艺,也就勉勉强强。但出门在外,吃顿热乎的实属不易,在宗门时对吃食还有些挑剔的奏,如今也随和了不少。
奏甚至还喝了几口酒——邵允的杨梅酒,洛魂舍得拿出来了。
显然,奏的酒量比洛魂还差许多,喝上两口便说起了胡话——
“喂,是你把我从大典上抢走的,魔域不拿你开刀怎么抹得开脸面啊?”
这妮子,尽会给自己开脱,一点锅也不肯沾。说到自家宗门,称谓竟也变成了“魔域”,当真有趣。
最后,奏躺倒在了洛魂腿上,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睡了过去。
洛魂饮酒不多,恰是微醺。给面染酡红的圣女殿下盖了一层毯子之后,平静又泛了浅浅雾气的眸子,望向了夜空。
值此,云雾歇,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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