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盛夏。
奏在领域阶位沉淀了半年,已经能击败一些把境界压制在领域的长老了。要知道,这些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怪物,或许修为会根据各人天赋有所差异,但其经验、古法熟练程度以及老辣是眼力,都是奏难以比拟的。她照样能战而胜之,足以见得其天赋之恐怖。
竹歌虽然还能压她一头,但很难说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不过,他性子相对来说比较温和,并不介意奏超越他,相对而言,他更担心奏的心境究竟如何。
阿绒这半年,愈发地冷了。
距离阿绒解除一年的禁闭之令已不足一月,竹歌也不清楚,在她恪守着宗门规矩禁闭一年之后,究竟会做些什么。他觉得阿绒并不会安于现状,老老实实当个圣女,只是等宗主倦了退位于她成为圣临宗主。但若让他去猜她要如何做,他也想不通。
毕竟,阿绒虽恣意,但向来一直是在限度之内的放肆。本质上来说,她依是良善之人,有着几分天真,几分纯良,竹歌并未去想,若是她作恶呢?
不过,很快他就会知道,阿绒究竟会做出什么事了。
就在奏一日切磋击败数位长老的这天夜里,她在自己一切如常的屋内,轻轻转了一圈,把最后的留恋化作了轻淡的一眼。再向前时,眼中只剩下了如霜的寒意。
正是盛夏,她的心,依然冰冷。
的确,时下禁闭未解,但她不会真的等到禁闭解除再去做想做的事,那样,大概率是赶不上他的忌日。她等不了了,便要以一己之力,替洛魂报仇,然后,就这样吧。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宗门,对不起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但,她真的觉得累了,倦了,想要休息了,不若随他长眠,随他去往梦中的归途。
奏推门时,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照得一身月明。
这般明朗的月色,并不适于行刺,但奏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行刺成功便达到了目的,失败也无所谓,长老大概还是舍不得她这一千年里与秘典共鸣最高之人。就算长老真的发狠,大不了一死,一了百了,仇虽未报,但也算是果结了一切。
说来也怪,洛魂因她渐渐从偏执走回了正轨,她却因洛魂的死而从正途踏上了执念指引的路。
命途,也还真是奇妙。
如今正是盛夏,奏的屋外栽种着她曾颇为喜爱的茉莉,如今虽是疏于打理,但也开得颇为娇艳。茉莉花期较长,只不过处在冷寒的北境,如今八月份的开花,大抵是今年的最后一次了。
她从茉莉中穿行时,恰有一朵落下,簪在发髻上,不免让人留恋曾经初夏茉莉的芬芳。只是,它落下了,便不会再有长回去的时候。
回不去了。
奏提着月华剑,轻飘飘地下了振翼峰,山与山之间的阵势,于她而言随手可过,而后便进入了群山之中。她之所以用剑而非用琴,倒并不是因为音修的固有缺陷,毕竟在偷袭之时,远程可比近程强多了。主要,是为了那点仪式感,她的剑,最初是来源于洛魂,现在也该用从洛魂那儿学来的剑,了结了这三人。
返宗近一年的时间,奏早已了解到了这三名圣域的居所,也清楚他们这段时间没有外勤。成败,便在今夜了。
奏启用了秘典,月华剑也便沾染上了奇诡的紫色,剑刃的锋芒寒光愈显,足以窥见这把剑的威能之胜。
她调理着气息,力求把状态调整至巅峰,主打的便是速战速决,最好能无声无息地完成此事,以免影响下一场的战斗。
拨开丛草,三两步轻跳,奏屏息凝神,随后向着林中的木屋发起了冲锋。墨色衣裙,带着黑夜独有的静谧,恰如坠天玄星!
剑刃的锋芒一举冲垮了木屋墙面,本身青蒙蒙的光泽完全被盛大的紫色光流所掩。此时,那光流便轰然迸发,抢在狂风灌入的前一刻从四面八方游成弧线突入屋中。式域刻意压在了下一刻展开,避免提前被感知的同时,也吞掉了木屋崩烂的巨大轰鸣之声。
而木屋周围,夤夜之暗愈发深沉,满目皆是黏稠凝滞到几乎成为实质的黑。夜里的长风呜咽,树上的绿叶泣血,即便今夜本身月色明朗,也无法驱散这蔓延开来的暗色。
剑冢之灵!
黑色的符文阵势从地下旋转浮现,刹那间所有目所能及之物顿时消失不见,奏,木屋,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成了不可见的状态。只有在消失前的一瞬间,似乎可见黑与红的光泽涌动,如渊之暗,如狱之红。
隐秘!
现下,似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不过这一片山林,少了些东西而已。
一连串的能力堆叠,几乎倾尽了奏的所有能力。对于圣域,哪怕是有心算无心的偷袭,她也完全不敢有半分的留手,她只是领域,领域与圣域的差距,可不仅仅只是纸面上称呼的那一个字而已。
所幸,结果是好的。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被隐秘的一切重新出现。疲惫的奏拿着剑,眼中赤色隐没,她看了看这漫天的星,沉默着寻了一处隐蔽处调息。
北境便就是这一点好,山岭多而地势高,天空明静澄澈,无论是白日里还是夜色中,皆是一片澈净明通之景。
只是,这光风霁月之下,木屋只剩下了焦黑的地基与些许残垣断壁罢了,外围的草木倒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至于人?
没瞧见。
……
碧血堂总堂地下,一枚玉牌,悄然破碎。守夜的小童豁然惊醒,满脸的不可置信,连滚带爬地上了大台,反复确认过玉牌的确碎裂之后,便又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一面跑还一面念叨,怎得今日便仅有自己值夜,还望堂内师兄师姐们莫要怪罪才是。
须臾,便有一老者与一男一女俩年轻人随小童一同来此,在见到碎裂地如此彻底的玉牌之后,三人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玉牌的碎裂状况,大致也反映了其主的死亡状态。碎成这般彻底,连名字都拼凑不出来,那这位队正该是遭遇了如何惨烈的对阵?
老者上前,勾勒起了符文。当前第一步,得要确认死者是谁才是,这个阵势,可以查阅玉牌之主之名。
而当他们知晓玉牌之主,是一位实力已经臻至圣域的队正,而且这位队正这些时日并未有外勤任务应当就在宗门当中之后,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宗门之中,如何能把一位圣域强者无声无息地抹杀掉?混入了这等层次的高手,必须立即呈报给堂主,以御宗门安危。
正当老者布阵联系堂主之时,又一块玉牌的碎裂,让他们再一次怔住了。
阴暗的地下,冷意森森。
始作俑者面色更疲惫了,但眼神依然明亮,既是实际上的赤色如血,也是心理上的精神亢奋。她该是痛的,该是累的,这等苦楚该是靠着人撒两声娇等安慰的。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身边手里的,仅是一把满是血的剑,与一把没有弦的琴。
她如今的状态可谓凄惨,这般上等的玄色绸缎布料,也有数不尽的区域被染成刺目的红,尚未落尽,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也或许二者皆有。凌厉的伤口,遍布在身体各处,哪怕是那如花般娇艳的容颜,同样覆上了血色之伤。
她喘着气,每一次的呼气,都像是呼出一片迷蒙的血雾,淡淡的赤色飘荡在夜色下,带着微微的腥味。
她当是爱美的,这等把她所喜的茉莉花香都掩盖了的味道当是不能忍受的。不过,也没心打理了,将死之人,何须在意太多。
方才与第二人对战都险象环生,一瞬间的抵抗机锋,让她接踵而去的连环攻势都差点完全崩溃。所幸她及时绝去朱雀七弦,才彻底毁灭了敌手,而她也被这一下反扑冲击成了伤痕累累的模样。圣域与领域的鸿沟,可非轻易能够越过。
她清楚,自己几近油尽灯枯,第三人,自己一个照面就要被擒,但她不甘,不甘复仇只是到此为止。她并不惧怕死亡,洛魂那混蛋,肯定已经为她探好了路,那便放手一搏,只要成功,她便能在洛魂面前骄傲地昂着头,嗤笑着看他,说上一句——
看吧,你个笨蛋做不到的事,对本殿下而言轻而易举!
休息了片刻,她又踏上了征程。
并非她不想多休息会儿,而是她也清楚宗门的一点内幕。接连死了两名圣域,宗门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事到如今还没有出现戒严已经足够让她意外了。故而,现下当应一鼓作气,直接把那第三人了结,那便结束了。再等待会儿,等到戒严,便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月渐渐隐没,夜愈发深沉,天河上的星星寥落。而奏,与第三人遥遥相望。
敌手有准备了,那又如何?
她,再也不想在记忆的长河里刻舟求剑了。
此路若通向永恒,何须等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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