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树林面积广阔,自南向北径向穿过,按普通人的脚程,估计得走上个把时辰。若是以东西走向的横向穿过,要花费的时间,可比径向还要长些。
很能想象,桂树这种高不过丈余的树种,也能形成这般之大的林子。自苏璃入林以来,见到的已长成的桂树,矮些的不盈一丈,高些的能有三丈便是是鹤立鸡群。置身于这般高度的林中,苏璃都有种自己成了巨人的错觉——当然,也只是错觉,是矮个子略显倔强的错觉。
桂树不论是幼苗还是成木,都呈现出长势良好、生机勃勃的姿态。也正因桂树生得不高,这片林子的桂树也并未特别密集,才有足够的阳光洒落地面,才有着草野繁花,在这春日中肆意播撒着盎然生机。
陆从野在旁说,他曾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秋日,时日那金桂开得极为灿烂,绿叶衬着金黄的花瓣,颜色可谓艳丽至极,也不显分毫媚俗。同时,那金桂的馥郁花香,谓之飘香十里也毫不夸张,届时蜂蝶飞舞成群,虽是古人眼中万物凋敝的秋日,但此处的生机,却丝毫不输春天。
这般广阔的桂树林,放眼天下也难找第二处。大约正因如此,当年圣临宗主为灵狐苏瓷鸢以水镜寻见一片桂树林,一旁的执事才能精准地判断出来,其林正位于天渊镇之外。
苏霖弦也便一齐跟着感慨,可惜没赶上巧,错过了这般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否则,配上阿璃这身鹅黄的衣裳,可谓是相得益彰。
苏璃则在旁驳斥着他,鹅黄为浅淡的嫩黄色,而金桂是张扬恣意的金黄,二者若同画出现,大概率会显得我这身鹅黄黯淡无光,岂不是人被景给比下去了?
苏霖弦自然开始安抚她,于一般人而言是人靠衣装,于阿璃而言是衣凭人贵。这身衣裳,是因阿璃穿着而尊贵,也因阿璃穿着而艳冠,怎会有被桂花比下去的可能?站在那画面当中,阿璃你便是唯一的焦点,怎会被几朵金黄色的小花抢去风头?
苏璃佯怒,没有选择原谅他,故而双手抱胸,走在二人之前。只是还时不时东张西望,四处看看景色的举止,还是能证明此刻的她并非真的生气。
——只是,兄妹间惯有的相互膈应罢了。
再行一段路,苏璃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刚欲四处张望看看这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何方时,却已见苏霖弦一脸紧张地赶了上来。不及她出言问话,苏霖弦便先一步道出原委:“老头子说,附近有长生者隐匿,不知其好恶,让你我小心些。”
长生者?隐匿?
说实话,苏璃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便是季烟罗。她现而的确有着至少长生的修为,且昨夜她也确实往桂树林这个方向来了,尔后是否回归客栈尚不清楚,但至少她是来过的。
此外,她独自一人来此,想来大概率不是因为四海阁的公事来的。如果这暗处隐匿的人真是她,她来通天渊附近有何要事?藏匿于这片桂树林又有何意?
“附近的朋友,我等且路过此片桂树林,有所叨扰,还望见谅。”
陆从野似乎笃定了那人的方位,朝着西北边拱手行了一礼。别说,这老头子正经起来还真有那么一回事,若是把须发尽数雪化,指不定还能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只可惜,改变不了他是个老顽童的本质。
当然,通过陆从野的举动也差不多能推知,他的修为大概也是长生,最多领域境界。否则对一长生修者,哪怕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安稳,他也没有必要这般客气。若真是圣域修者,寻常长生,岂能入得了他的眼?
“老先生请去便可,我本只是在此歇息,惯常探查四周以保安全。不想惊扰了老先生,在此赔个不是。”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苏璃也循着这声音的方向,看向一棵桂树之前,正有一女子显露身形。衣裙红白,狐裘绒帽,云肩墨发,正是昨日见过一面的季烟罗。
此时,她正躬身向陆从野见礼。虽为魔域四海阁之人,但她把自身的姿态放得不高,并未秉行魔域向来“随心随性”的传统,此刻,倒还是四海阁的交友理念更甚一筹。
“姑娘如此年纪轻轻便入长生,当真是后生可畏。”陆从野先是商业化地吹捧了一句,旋即道,“我等这便离去,惊扰之处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怪。”
“老先生身旁的这二位亦是人中龙凤,这般福气也不是谁人都能拥有的。”季烟罗也还以商业互吹,只是她似乎没有看出来兄妹二人与陆从野的关系,继而含糊了一下言辞,“老先生无需致歉,此事本是我不曾注意,在此歇息,却不想让老先生误解,是我之过。”
唔,相互主动担责,氛围也便和谐了许多。
虽然说季烟罗的说辞存在不合理之处,比如一个心思缜密的长生者,若是真的在林中歇息,安能让别人发现了去?不过,这也都不重要,季烟罗有什么秘密,和他们无关。天下有秘密的人海了去了,总不能好奇心爆棚个个都追根究底吧?
再何况,苏璃也的确不是很想再和洛魂的旧识产生太多牵扯,尽管季烟罗与洛魂之间还算友好。但若是让洛魂的旧识们清楚自己是洛魂的转世,机遇暂不清楚有无,但麻烦一定接踵不断。
瑾白的话,那的确算是例外。一是苏璃迄今为止没有得到洛魂任何关于瑾白的记忆,对她的认知不存在洛魂主观的影响;二是她也的确需要瑾白的帮忙收集洛魂的记忆。所以,与瑾白的接触,于情于理,她都无法阻断。
至于季烟罗,随她去吧,洛魂在她的认知中,早就是死得不能再死的人物了,没必要唤起她对那几段淡如水的过往记忆。
所以,苏璃没有出言,没有说出或作出任何足以引起她注意的话或事,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宛如一旁陆老先生的乖徒儿。
陆从野则是心中感叹,难得遇见讲理的魔域之人,避免了无意义的争端,也挺好。
“那我等便告辞了。”
“还望一路顺遂。”
事件,就此收官。
季烟罗站在桂树下,看着三人渐行渐远,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不知为何,那三人中始终一言不发的小姑娘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她曾见过自己似的——这里“曾”指的自然不是昨日。她记得,昨日是见过她的。当时这小姑娘还瞧了自己片刻,她只当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眼光,对于自己的样貌,她倒是有不小的自信。
但现在她有些不自信了,不自信的是,昨日那小姑娘见到自己,当真是因自己的样貌吗?这眼神怎么想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起来,结合今日这份直觉,她是不是真的见过自己?
季烟罗很确信,在此之前是不曾见过她的,否则,这么一个比墨仙幼时还要娇俏可爱的小姑娘,自己定然不可能没有印象。那么,她如何能有见过自己的机会?
她的手扶住了身边的桂花树,树木低矮,最底下的枝丫与绿叶,几乎与她的绒帽齐平。故而在起风之时,四面晃荡的叶子在她的绒帽上轻扫,恰似长辈对晚辈慈蔼的抚摸。
须臾,一渺心音传入季烟罗心间,她当即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林中小径,美艳明媚的脸上写满了愕然。
那渺心音的内容很是直白——
“烟罗,你与她的魂息,曾有交错。”
再次强调,诺德尔撒语中,人称代词“他她它”的发音并不一样,所以季烟罗能听出来用词是“她”。方才所见,便只有三人,能用“她”这么个人称代词的,也便只有那个给她很奇怪感觉的小姑娘。
魂息有过交错,那便不是简单的萍水相逢,至少得有过几段交际,不论是友好和美的还是剑拔弩张的,得要几次交流碰撞,才会被这到心音的发起者判定为魂息有过交错。
换言之,凡是魂息有过交错之人,必定是她所认识的。
这个小姑娘,我认识吗?我应该认识吗?
季烟罗松了松狐裘,露出一小抹白净的脖颈,比她头上雪一般的绒帽还要更纯澈明亮几分。她似乎要借着微寒的风,好让自己冷静一些,才能更仔细地想想自己是否曾见过此人。可无论怎么回看,她都对这小姑娘没有任何印象。
于此,她回应了那道心音:“何时?”
若有个时间对照,便能大大缩小范围了。
“金铃桂心无时可记,若以境界变化界定,约莫是你晋入圣元前不久。”
晋入圣元?
季烟罗记得,这是在很久之前了。她在修行一途方面的天资并不高,是靠着宗门的资源这才有了快速突破。
彼时宗门为何配给了更多资源?
想来,大约是缘于当年妙法宗挑拨北境宗门围攻松桥镇四海阁之事,宗门驰援不及时,故而给予补偿——当然,也存在很小的可能,宗主大抵对她有几分欣赏之意。
其实季烟罗至今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那几年,有谁和自己相逢数次且留下不浅印象的?
慢慢地,季烟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随后,明媚的面颊便呆住了。
不……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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