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白悄然离去,独留苏璃一人在房中沉思。
她想了想,似乎自己来这一趟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原本是想与阿璃说些交心话的,顺便谈谈当年老剑神在她面前对于洛魂的评价。只是阿璃太过敏感,太过纠结身份认知上的问题,这才让话题偏了出去。
也罢,等阿璃何时想明白了,再考虑重提此事也不迟。
……
苏璃闭门谢客,以思索剑法改良为由,婉拒了苏霖弦与陆从野的相邀。
今日老剑神并没有同他们说些什么的打算,于是他们二人便想与苏璃聊聊山下所见的剑法。而既然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晚些再谈也无不可。
而这一思忖,便从白昼到了星夜。
苏璃推开了后窗,不见双月的夜,星河烟色迷蒙,轻薄的飘云如浅色的缎带,缀着这漫天繁星,随风扬去了远方。
而苏璃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理想,终归是不合现实,种种矛盾无法调和,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故而无法真正在现实里扎根。而那现实,也并非真正的现实,自己曾是洛魂不错,但洛魂,可不是自己,二者有着相似性,但不能归为同一。
自己承载了洛魂过去的所有,继往开来,而这未来的路,并非洛魂在走,而是我将行于其上。
他的故事是我的,但我的故事不是他的。
用数学语言来描述,这叫洛魂包含于苏璃,洛魂是苏璃的子集。
即承认洛魂是自己的前世,也可直接承认洛魂就是自己,但不承认自己是洛魂,自己应当是洛魂加上自己走过的这一路以及即将踏上的新征程,这才构成了自己这个个体,才构成了这世上的绝无仅有与独一无二。
他是我,但我非他。
苏璃长长舒缓了一口气,长久以来绷在心中的那根弦,突然便放松了下来。像是一份压她许久而喘不过气来的重担,突然之间便被卸去,从而倍感轻松,有种“神马都是浮云”的既视感。
玄气聚散,魂魄如云,散而心神缥缈,聚而灵台永固。是谓,云魂。
嚯,修为晋升到了云魂。
也不赖嘛!
苏璃看着星星,星星的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映出一片斑斓的笑意。她在看风景,安静和美,故而她便也成了风景。
也不赖嘛!
……
翌日。
“你昨日真是在思量剑法,而非偷摸着发狠地努力修行了一整日?”
苏霖弦满脸古怪地看着苏璃,仿若真的是在看怪物。他的确料想到了阿璃可能会比自己先一步晋入云魂,可没想到会来的这般之快。昨日还施展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惊艳剑法,今日便又悄摸摸地晋入云魂,明天是不是该告诉他其实她是一方大能转世?
“天才之路,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苏璃昂着小脑袋瓜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发觉似乎高度不太够气势不足,便跳上了水潭边的一块石头,居高临下,这才满意了许多。
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塘中的红鲤,本是聚在岸边附近,抢夺着几位天渊宗弟子投喂的面包屑。遭苏璃这么一吓,顿时甩尾而去,拍起的水花好巧不巧溅上了她的裙摆,这可让某位天才顿时恼了起来。
正走来的瑾白眼见某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磨剑霍霍向红鲤,气呼呼的小脸都快鼓成了包子,为保全师父养了这么些年、已经有成精化为灵妖趋势的小鲤鱼们,当即替师父作了个他还不知道的决定——
“阿璃,师父知晓昨日你剑法之奇,想与你说两句,若闲暇的话,随我来吧。”
“剑神邀见,岂敢不从?”
苏璃收剑入鞘、背身而执、端庄仪态一气呵成,忽然便成了礼数周全的名家之后。此时,她眉眼含着清浅的笑,端的是不卑不亢,泰然自若。
“仙子,不知老剑神可允我等从旁一观?”
苏霖弦抱拳问道,这恰也是其他人想问的。苏霖弦和天渊宗弟子三人是想学些东西,而陆从野更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这丫头,已经能从奏魂剑法中参悟了洛魂剑法的运道了?
他曾经是偶然见过一次洛魂与他人拼斗的,故而观昨日苏璃的剑法,还真品出了几分洛魂的韵味。
“师父自是不在意这些的,但事关阿璃的剑法,还须她的首肯。”
瑾白把问题抛给了苏璃。在她看来,昨日苏璃使出那般招式理所应当。她曾见洛魂之时,后者并未在她面前用过逝水剑法,故而对此没有印象,但因为她曾是洛魂,所以一切都很合理。
——许是年少所见的光辉过于灿烂,以致于即便她现在的成就已远超当年的洛魂,却还是对那亡魂推崇备至。
故而,她对苏璃已脱离昨日困境深感欣慰,就像是见到私交甚密的故人解决了心腹之患,从而由衷地替她高兴,就连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易觉察的轻快。
“观我于剑神跟前出丑,若不想日后被我灭口,大可观之。”
苏璃哼哼唧唧的,语气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听起来恶狠狠的话,还真给三位小弟子吓唬住了,让他们不禁一时也犹豫了起来。灭口倒是真不至于,主要原因在于,这的确是她自己的剑法,若不愿展示予外人,他们也的确无话可说,毕竟这位可能是新的“师叔祖”。
而罪魁祸首苏璃倒是乐得逍遥,跟着瑾白便往小筑深处行去。
天渊宗三人还在深思熟虑得失时,苏霖弦倒是朝他们使眼色跟上。他低声道:“舍妹顽皮,一句玩笑话而已,当不了真的。”话罢,便和陆从野一起跟上了前方一高一矮两道美不胜收的背影。
天渊宗弟子三人又仔细想了想,根据她在山下的表现,言辞上似乎的确挺皮的,既有风趣的一面,也不失强大的自信。主要那凌厉的剑法,甫一亮相便散发出锐不可当的气势,着实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故而才在苏璃出言那一声后有所犹豫。
她亲哥瞧着便是温和的人,应当不会坑害他们的吧?
“走吧走吧,你们还当真信了。”
苏璃在前,摆了摆手,不曾回头。这模样虽然不太雅观,但端的是潇洒万分。
都顶着可能挨师父骂来到此处了,不学些真本事回去交差,怕是会被师父骂得更狠吧。有苏道友这一句话,加上求知若渴的精神在心间占了上风,那便同去。
故而,一行人分成了三段,一同准备步入后方空地。
而此时,这一行也并非沉默不语,譬如仅有彼此能够听见的低语,正在苏璃与瑾白之间交错。
“阿璃可想通了?”
“想通了。”
“如何?”
“他是我,但我非他。”
“这么想,倒也没错。”
“昨日仙子寻我,当不是为点醒我而来的吧?”
“是有他事,一些或许你会感兴趣的——应当是不存在于洛魂记忆中的东西。待闲暇后,我与你讲讲。”
“谢过仙子了。”
简短的对话,没有花哨的话术,没有连篇的晦涩难懂的言辞,却又透露了交谈双方的心境。一方已是静了下来,另一方,却如那塘中的游鱼,四处窜动,带起了一圈一圈散开的涟漪。
是风动?
还是别的什么在动?
……
须臾,被拉成三段的一行人总算是规整了些,一起在小筑后的空地中拜见老剑神。
既然见了,自然是要行见礼的。瑾白自不必说,老剑神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行礼自是弟子对于师长的礼;天渊宗弟子拜见祖师,比起瑾白便愈发隆重,就差跪下磕上三个响头;陆从野与之有过旧面,简单行过见礼便是。至于苏家兄妹,眼下行见礼便成了问题,他们该以何种身份行此一礼呢?
最后,还是苏霖弦拉了苏璃一把,领她行了见长辈的礼。只是,苏璃在行礼过后,总觉得老剑神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或者说,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直都不太对。
他昨天公开对那几名天渊宗弟子说将自己视作他的弟子,意思是……
“晚辈苏璃,拜见先生。”
苏璃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行一次礼。只不过,她暂且唤老剑神为先生。倒不是说她不敢僭越直接唤师父,只是如她这般人,如洛魂这般人,便是很难唤人师父的。
洛魂之事,全貌暂未可知。而苏璃,曾是成长在五星红旗下的阳光好少年,对于韩愈的《师说》有着深刻的理解,但凡教过她的,都可谓之先生。
如剑法方面,她所求学过的便有苏霖弦与颜霜,陆从野在近期也简单指点过两句——倒不是他不愿教,他自己的剑法已形成定势,难以作改,他担心自己的缺陷影响到这么个好苗子,故而没有传授太多。
此三人,她都可唤之先生,但不是师父。
拜师的含义,那就不一样了,往往是要继承衣钵作为传承。虽说只要师父不是太古板,向其他人再拜师也无不妥,但若是先后拜的师父,学的都是同一门技艺,这可就真不太妥当了。即便师父认同,自己心中这一关也很难过去。
苏璃作为受过先进思想文化熏陶过过的二十一世纪好少年,自然是不想理会这等封建糟粕的,站在巨人之肩,集百家之所长,方能精进自身,臻入无人之境。
学,都可以学,狠狠地学!
卷死全诺德尔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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