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老剑神为她大约指出了改进的方向,其余人也便一并听着。
这可是来自剑道巅峰之人的讲剑,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便能得到的机缘。哪怕所针对的问题并不是目前自己所面对的,但多学些东西总归是有所裨益,起到触类旁通之效。
不过,老剑神也没有说得太具体。原因嘛,苏璃自己都能猜到。
老剑神是认识洛魂的,甚至可以说挺熟悉的,洛魂曾在通天渊求学,与老剑神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际,从他那儿学了不少东西。并且,瑾白知晓自己曾是洛魂,故而老剑神清楚她曾经的身份,苏璃一点儿也不奇怪。
而洛魂,哪怕剑法有诸多问题,也不能抹煞他剑道天才的事实。老剑神自然不会以自身为模板去框住他,只是在大方向上作出引导,让他走出自己的路,而事实也的确证明了洛魂的天赋,他果真走出了一条绝无仅有的黑路。时至今日,还有诸多纸文对于洛魂的美称还是“剑术大宗师”,足见其剑法之专。
对洛魂如此,对苏璃,依然如此。
他不会逼人走上他走成功的路,那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只有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强大的。
有这些剑法修改上的点拨,加上一些技巧的学习,苏璃已是收获颇丰,倒是无需再浪费老剑神的时间。名师一语,胜过千日苦学。逝水七绝新篇的第二式,也不必献丑了,自己多花些时间改过便是。
时至今日,苏璃反倒是觉得洛魂这成名的逝水七绝,从根子上就不太适合自己。反倒是为奏而作的奏魂十二式,有着更高的可塑性。能修成什么样子,还是拭目以待吧。
……
午间,老剑神已对几位年轻人都讲过了一遍剑,正和陆从野躺在躺椅中,晒着太阳,饮着茶水。瑾白则是立侍一旁,为两位老人斟着茶水,丝毫没有已是一个宗门上下的“师叔祖”的自觉。
对于老剑神对自己带来这两个孩子的赞许,陆从野自然是得意的,自吹着眼光多好多好。一面又说,老剑神果真是老当益壮,今日提出的见解,比往昔更甚一筹,他亦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老剑神却是叹了声,大约是真老了,教了一上午便有些疲乏。这些感悟,大多也是旧时产物,与孩子们谈谈尚可,与你说可还不能入眼。
陆从野“诶”了一声,倒是真心表示的确学到了些有用的技法,往后与人对拼若是险胜一筹,那便算作是老剑神的功劳。
老剑神哈哈一笑,随后笑声渐弱,便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竟是睡了过去。陆从野微微一愣,他说自己疲乏还真不是客套话,眼下这便睡着了?
瑾白适当地表达了歉意,取了毛毯替老剑神盖上,便引陆从野回返住处。只是她回首望向老剑神的目光,也隐隐带了几分隐忧。
师父此次出关之后,似乎精神劲一直都不太好。而且,他这一次的闭关未免也太短了些,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上下,莫非在闭关当中出了什么岔子?
……
晚间,苏璃在居所之外的空地,依然在思考着剑法的改良之策,可谓废寝忘食。
在老剑神的居所,吃食这种问题自然是自己解决,甚至吃不吃什么的也没太所谓。如苏璃,便又一餐不进,只为钻研出更进一步的攻守兼备的剑法。
洛魂那鲜明的特色,她已经不准备保留了,批判性继承并加以发展,才是她打算走的路。洛魂那一世,过去了,便过去了吧,时下的路,是当今此时的苏璃该走的。
正当苏璃舞起了新改动的一式时,一道身着月白裙裾的仙子翩然而落,一时看去,仿若浅蓝与鹅黄的飘云交相辉映,是天穹之上从未见过的幻梦光景。
此人,除了瑾白又还能有谁?
苏璃见她并未有打扰自己的意思,也便没有急着打招呼,而是顺着方才迸发的灵感,顺势把这一招凭空落下,这才朝瑾白行过见礼——
“见过仙子。”
“还唤我什么呢?”
“唔……唤仙子可有不妥?”
“不妥。”
“那……喊神女?”
“俗。”
“那你说该喊什么?”
“喊师姐。”
“……”
此时的苏璃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法和瑾白言说此间微妙。她自是十分愿意认老剑神为先生的,但不愿意拜老剑神为师父,而老剑神大约也是知晓这一点,故而与她保持了几分默契,便顺她的意当她是学生。
由此看来,老剑神也不愧在诺德尔撒享有数千年的盛名,卓绝的剑道成就并非唯一因素,其人温和慈蔼而善解人意的秉性亦是一大促成要素。
“不知仙子到访,所为何事?”
苏璃收剑入鞘,问其来意,算是冲掉先前无甚意义的称谓问题。就目前而言,这一声“师姐”她还真喊不出来,便依然以仙子作称。按瑾白这直率的性子来看,苏璃说话也懒得过多修饰,直言相问恐怕才更合瑾白的意。
果然,瑾白也没有对此纠结什么,沿着苏璃的提问便顺了下去:“白日中同你说过的,在你进入旧忆之前,有些旧时的话与你坦明,届时你或许更有感触些。”
“愿闻其详。”苏璃笑笑,“不妨我搬桌椅来,摆些茶水,你我大可畅谈。”
“不必多礼。”瑾白伸手拦住了正准备去屋内的苏璃,温温柔柔地笑了声,连带着那冰冷的面具也泛起了暖色,“几句话而已,说罢我便走。”
苏璃轻轻颔首,抱剑静立,摆出了认真倾听的架势。
而瑾白则是清了清嗓子,那清越又带着几分冬日冰冽山泉感觉的嗓音,陡然低沉而厚重了几分。她道:“洛魂那混小子懂个屁的剑,他剑法确实不错,但对剑道的领悟,简直惨不忍睹。剑道境界,他和个门外汉有什么分别?会些剑法,又岂曰懂剑?就像你知道用术算之法解决问题,可真的明白其基本原理?”
苏璃愣住,这话的口吻,说话者肯定不是瑾白,她当是复述了谁的原话。而在现在境况下提出,最有可能的,也便就是老剑神了。
“这是老剑神曾说过的?”
苏璃还是问了一句,权当确认了。
“的确,这是我曾夸赞洛魂剑法时,师父同我说过的话。我与师父的嗓音差距太大,模仿不来,但内容与语气,我还是自信复现得几近完好。”
瑾白道,语气中自含笑意,对于老剑神曾经指责洛魂一事竟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但细品其复述的话,语意之气急显而易见,而单论文字上所表现的不屑,反倒未能从话语中听出。
也就是说,老剑神对于洛魂,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而非真的只是责骂他为不懂剑的门外汉。他大抵是真的为洛魂着想过的,忧心他的前途,希望他能摒弃那些过甚的执拗,专心走出自己的康庄坦途,故而有此空谷足音。
只可惜,洛魂最后还是让老剑神失望了。
“我这前世,果真还是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啊。”
苏璃自嘲地笑了笑,话语间竟带了几分在她身上少见的苍凉。
的确,在她看来,洛魂似乎总是无法做到让别人满意。就从她所知晓的那四年来看,洛魂失约于邵允,欠了杜长川人情,让季烟罗的投资血本无归,在司无琰的默许中带走了奏却还总是要靠她解围。
最重要的,是洛魂欠奏的。他似乎从未许过诺,却又总是一次次让她失望,对她的付出没有回报,对她的肺腑之言没有回应,还总是要靠她的能力解去燃眉之急,甚至,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让她替自己挨了那必死的一剑。
洛魂用命换回了奏不假,可这些罪本就不该由奏承担。她本是一个生性恣意无羁的少女,是世间顶峰强者的弟子,是世间第一宗门的继承人,何苦与他这般无所倚靠的散修东躲西藏?
最后他死了,看似一了百了,然而活着的人才更为痛苦。奏走不出去,枯守二百余年,最后化为颜霜,重新认识了已是苏璃的洛魂。可惜,哪怕这一世,自己依然让她失望了,因为纠结那点所谓的欺瞒、所谓的身份认同,自己与她决绝分离,至今已有大半年之久。
这就是洛魂。
这就是苏璃。
他们不是同一人。
他们也是同一人。
瑾白见苏璃的情绪缓缓低落下去,心中不忍,似乎是想抱抱她。可又想想如今的身份立场,想想二人之间颇为疏离的关系,还是放弃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转而温柔道:“不是这样的,人生在世,谁能保证事事顺心如意?至少,洛魂从未让我失望过。于我,那无疑是深沉夤夜中的一束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不安,就连师父,也是他带我寻到通天渊拜见的。洛魂,亦给我带来了这一世的希望。”
瑾白话音未落,便听得心间那恶鬼嗤笑着,同自己相同的声线中满是不屑的意味。
“真矫情。”
“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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