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大了,少年仅仅是站在原地片刻,玄色的外袍便几乎被一层厚厚的雪染白。而此刻他的心,亦如这雪般冰冷。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探寻这气息而来究竟会遭遇什么,可无论如何穷极想象,也没法想象出这么诡异的一幕出来。
在这等暴雪的苦寒天,在郊外林间遇见独自在外的小姑娘已经很令人诧异了,这小姑娘的阴阳脸偏还不像人间该有的模样,哪怕是见鬼也不如乍见之惊悚。
可偏偏在下一刻,却好像还真是见鬼了。有一方存在用着相同声线、却截然相反的语气说着那小姑娘不可能会说出的话,像是存在一个隐形的第三人,在旁低语着禁忌的呢喃。
“装神弄鬼之辈。”
少年提剑,浑身玄气震荡,便席卷了整个树洞。刹那间,树洞中的尘土和杂草也被肃清一空,就连飘进来的些许雪花,也被这呼啸的玄气碾成了虚无。
当即,他已至通天的修为顿时展露无遗。在他这般年纪,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算是罕见非常,此等强度的压迫,已经能够随意取人性命。如二丫那等孱弱的小姑娘,怕是一触即碎。
然而,那小姑娘的衣摆仅仅只是动了动,却不见有什么应当符合这等玄气震荡之下的飘扬,更遑论被当场震碎心脉。甚至,她先前还因为这苦寒的天气而颤颤巍巍,眼下却安定得仿佛严寒已随之远去,这又是为何?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似乎,也谈不上什么穷凶极恶。
这一举动,并未取得他料想中的成效,原因可能有二:其一,那自称黑锦的家伙实力比他强横;其二,她并不处在这树洞当中。当然,二者亦可兼而有之。
“好气魄,只是这点微末实力,还是莫要丢人现眼的好。”
那与二丫完全相同的声线,用着一种轻蔑而不屑的语气表达了她对于少年的轻视。只是不论她如何强硬,那稚嫩的声线硬装老成,总给人以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之感。
“若阁下有胆识,不妨现身一战。”
少年昂首,漆黑的眸子,此刻尽显锐利的锋芒,那股哀恸,那股悲绝,此刻尽皆成为了剑锋的养料,勃发出不可匹敌的凌厉出来。
“蝼蚁。”
黑锦依然不屑,但她,也只有不屑。
“她做不到的。”
忽然间,显得有几分嗫嚅的稚嫩声音浮现。那小姑娘捏着小小的拳头,终于敢和少年对视一眼。虽然看完这一眼之后她便很快慌乱地移开目光,但下一刻又不知是受到了什么鼓励,转而继续与他对视,声量也从先前如蚊叮一般变作了鼓起胆子的大声呼喊——
“她做不到的,哥哥!”
这一声哥哥,也不知触动了少年的哪根神经,让他那坚毅而凌厉的眼光也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但他,终归是冷血的,心神迅速回拢,眸子之中便像是多覆了一层寒霜,其坚硬程度,怕是比手中的剑还要更难以刺破。
可这层霜,寒了他的目光,却冻结不了小姑娘眼中秋日的潭水。
“她想侵占我的身体,但目前还做不到,她这是在恐吓你!”
小姑娘竭力呼喊着,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或是久经长夜的苦行者,终见黎明初曙,便大声唤着太阳快快出现。
她曾遭逢奇厄,才陷入这半明半暗的境地,世人皆视若妖邪,避之不及,就连亲生爹娘也抛弃了她。这才以如此稚龄,流落此地。
而今,眼见之人,虽看似冷漠,面生无情,但他却悄无声息为此地祛寒,葆一方温暖。这般如冬日暖阳之人,如何能让他被那个恶鬼给吓走?
二丫不怕你,哥哥更不怕你!
少年听闻小姑娘这一句话,心中困惑顿时能有了合理些的解释。这所谓黑锦,也不知是何来的亡魂,生前学了些邪门歪道的夺舍之法,便在死后伺机抢占他人身体作为已用。
如此看来,也不知该说这小姑娘到底算是太不走运,还是太走运。被这么一个修得夺舍之法的邪修盯上,可谓是祸事一桩,但她偏偏以还未踏入修者一途的孱弱身子,也不知如何竟未被侵占灵台,甚至目前还能够自主控制身体,又算是幸事一场。
而自己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恶心黏腻的气息,就是由这邪修发出的吗?
“啧啧,小瑾白,你如何能知,我未掌身体便对外界之人无能为力了?先前所见,莫不是都忘了?”
那邪修恶魂的声音愈显邪性,吃吃的笑声,如同夤夜的枭叫,只消听上一声便顿感遍体生寒。
而被她唤作瑾白的二丫,亦是如此,本是已镇定了许多的心绪,在她这一句话中再次震动了起来,弱小身子的颤抖,甚至比先前因寒风而瑟瑟的模样更胜一筹。
是了,这自称黑锦的家伙,根本就是个恶鬼!
谁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如何杀人的,无论是常人还是修者,但凡出现嫌恶她面貌的、尤其是还动手打她驱赶她的,大多死于非命。
二丫见过,有不少人死于一种奇特的紫黑色雾气,那雾气像是抹布一样,但凡有被那紫黑色雾气笼罩过的地方,便会被一瞬间擦除。不论是皮肉、血液乃至骨骼,都会在那紫黑色雾气中被吞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渣子都不甚,只留下难闻的像是烧焦羽毛的气味。
那雾气,还仿佛活物一般,无风之时也能飘动,甚是诡异。甚至,还总能听见刺耳尖锐的啸声从中传出,仿佛真的有故事中的怨灵藏匿其中,只要有人落入,便化身吃人的恶鬼开始肆虐。
这便是那恶鬼的手段,二丫见识浅,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她很清楚,这恶鬼很厉害,真的很厉害,所以她才执着地往西北去,那里有通天渊,有老剑神——那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修行者,一定能把这恶鬼降服的!
可如今,这位虽然面相和言辞都很冷漠、但做的事却于无声中让人感动温暖的哥哥,就要被那恶鬼杀掉了吗?
二丫得想个办法,救救这位哥哥!
而被小姑娘视为如冬日暖阳的哥哥,如今心中想的却是,不妨宁错杀,不放过?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不是好人,好人没有好下场,只有当恶人,当最坏最冷漠最无情的恶人,才能立身于世间。可对那用纯真而坚定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姑娘,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你杀不掉哥哥的,你要是能杀,你早就动手了。”
二丫很笃定地说道,杀人也需要玄气驱动,她现在连身体都没有,怎么能积攒玄气?所以,她现在一定已经失去了能力,在此恐吓他们。对的,一定是这样?
“哦,你觉得呢,要不要试试?”
黑锦这话,却是说向给少年的,语气玩味,丝毫没有失去底气的模样。嗓音稚嫩归稚嫩,可那话中的挑拨与威胁之意,却是一分也不曾少。
“有什么招数,使出来便是。”
少年面色都不曾有过变化,冷淡地回应了一句,手中剑重新攥紧,剑锋朝外。只是,这一次握紧的剑,并非是为杀人而握,是为诛邪。
你当是希望我做这些的,对吗?
玄气再度席卷而出,凛凛如剑,锋芒逼向四面八方。只是,唯独缺少了向前的那一部分。他不清楚那寄宿于二丫体内的恶鬼究竟是何种攻击方式,也不清楚直接对二丫出手会是什么状况,现下,似乎也只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好,很好,现在你可以出招了。杀掉这个小姑娘,我也会跟着一起死哦,真的不试试吗?”
黑锦的声音带着诱惑力——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声线也能柔媚起嗓音,语气让人浮想联翩。只是,这声音对那执剑的少年,起不到半分作用。
可这话,对二丫似乎是有所触动的。她那显得有几分可怖的脸上,唯有一双眼还是明晃晃的,像是含着秋日的潭水,落叶浮面,寂静无声,却又像是说了很多很多。
少年握剑的手,再一次于松紧之间变化,长剑本寂冷,奈何人有情,便熨烫了这青锋的温度。
这无情剑道,终究还是走得不太顺遂。
他立剑身前,见此状的二丫是又欣喜又担忧,那恶鬼会不会……
然而,下一刻,少年的剑恰似天边流云,唰地抬起,猛地落下,划破空气的声音也是那般凄厉而刺耳。目标,竟就是对着二丫!
二丫呆呆愣愣的,反应速度完全跟不上少年出剑的速度,只见那玄色长剑在眼中扩大,再扩大,几乎要占满全部视野。
不过,她体内寄宿的家伙,可从未远离。
顷刻间,黑雾弥漫,似有魑魅夜行、百鬼嚎哭,无情啃噬着所接触的一切物事。
大约是一物降一物,少年的剑中也窜出了一道黑影,竟逆风晃散了这团黑雾,使之对面前的少年再无威胁。还不待黑锦出言,洛魂的剑,已然落在了小姑娘的脖颈!
少年眸光暗沉,深邃地不见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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