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走读生。
因此,放晚自习后我同寄宿生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我磨磨蹭蹭地把自己拖到校门口,找了个花坛坐下来,开始侧头探寻里头哪边草秃一点。
我选择走读的原因并不是有什么住在附近的学区房,恰恰相反,是我妈舍不得那一学期近千块的住宿费。
我们家离学校到底有段距离,因此我得等我妈骑车来接我。
自打她和我爸离婚回湘省以来,她就得到晚上十点才下班,于是下晚自习后等待她的时间也变得格外漫长。
她终于还是来了,带着个头盔风风火火地往我前边一个急刹。
我乖巧地跳上她的后座,把头埋在她的背上,任由夏天的夜风一点一点刮着我的面颊,然后闷闷地喊她。
“妈妈。”
“嗯?”
“今晚回去能不能给我用下电脑,明天地理课要查点资料。”
“行,十分钟够吗?”
“够的。”对于“使用电脑”这类敏感的要求,即使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家长的忍耐度也相当有限,绝不可以得寸进尺。
当我回家打开那台被我妈从二手市场收来的破电脑时,发现还有意外之喜。
我妈自动登录的企鹅上弹出群聊消息,光是看一眼预览就吓得我直接点开:
“班主任李季朝老师:今日晚自习迟到名单:33 钟妙 才开学不久就有迟到的现象,请家长注意多培养一下孩子的时间管理意识。”
这玩意瞬间给我心跳看漏了一拍,好消息是它能弹出来说明还未读。
我慌忙假装我妈回了消息然后删记录,一套动作下来不可谓不行云流水。
问题是和李季朝寒暄了一番,十分钟也到头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没有明天的事则不必说。
我只好欲哭无泪地洗漱然后开始思考明天要怎么才能把检讨给干完。
第二天到上学时我倒是没再迟到,主要是因为上学也是我妈载着我去的,而我没有大早上被人送到了校门口却不进去的道理。
到班上的时候离早自习开始还有几分钟,黄任贤已经颇为闲适的坐在我旁边,看到我过来笑得跟走廊窗台上绽放的大迎春花似的,我放下书包问她:
“什么事给你开心成这样?”
“检讨的事还没成吧?”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我们寝已经给你想了个完美的,中午给你润色润色写出来下午带给你。”
“太感人了!从今天起我就是612的编外人员。”我感激地盯着她,忍不住在座位上蹦了两下,还被李季朝从讲台上甩了糟眼刀。
下午黄任贤果然给我带了篇怎么看怎么顺眼的检讨,在我热烈的赞扬声中她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姿态:
“都是寝室里的大家出的主意。”
“那也是多亏你在其中穿针引线嘛,”我狗腿道,“明天念完我请你们寝吃小布丁哈。”
“嘿嘿,提前谢谢钟宝,”黄任贤也一副受用的样子,“对了,下次你要是又迟到了就走后门吧,坐门边的也是我们寝的,跟她打了招呼以后晚自习不关后门。动静不大应该吵不到楚妹,就不用再被抓了。”
“也是我们寝的”,我敏锐地抓住这六个关键字:“那你怎么不能直接帮我跟楚荆山说下次开开恩呗。”
“楚妹那个性格你也知道,我们愣是没敢和她提。”黄任贤半做作地叹了口气。我深以为然,然后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以后还会迟到啊?”
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你自己和我说了你是去网吧欸,哪能有人初中三年只去一次网吧?”
那倒是,根据我对我零花钱的缜密规划,我一周将有两天在下午放学后去网吧极速一小时。
“没想到你们好学生也不会排斥我去网吧。”我随口感慨了句,就听到旁边黄任贤笑道:“首先,谁和你说我是好学生,我是垫底考进来的。”
她比划了一个数字:“48号,这可是全班入学成绩倒二啊!”那也比我这个作弊33好,我腹诽。
没想到她下一句更是语出惊人:“其次,我还有求于你。”
在我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她继续道:“我还想让你带我去网吧呢。”
“……你不是寄宿生吗,怎么出校?”我震惊于好学生也会去网吧的消息里,完全没想起来学校附近能开得起黑网吧那必定有其目标客户。
“翻墙啊,”她回答的理所当然,“你走读可能还没掌握这项技术吧,不过来学校三天我已经摸清了该从哪翻出去不被抓。下次有机会记得带我去啊。”
“行,你打什么游戏?”
“CF。”
我俩一拍即合,找到未来游戏搭子的喜悦立马就把我的震惊冲得烟消云散。
说实话,能在这种“全市第一中学”找到同好是我从没想过的,因此当下完晚自习我妈黑着个脸在校门口刹车时,喜悦使我完全没察觉到她差劲的情绪。
“钟妙。”
“嗯?怎么啦妈妈。”我正要跳上她的后座,被她一把扯了下来:“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坏,我在心里回想了昨晚的种种,最后笃定记录肯定是删了的,于是我硬着头皮道:“没有呀。”
“好,”她眼神示意我坐上去,我几乎辨不出她的情绪,但对她来说,看不出情绪就是最大的情绪,“你们班主任今天来找我了。”
“喔,”我小声回答,实在想不起我今天做过任何违反规定的事,天地良心,刚犯完事我还是知道要安分的,我甚至都没有在课上犯困,“她说什么呀?”
“她说,”我妈一按油门把车飙出去老远,我在车后面被甩了个激灵,差点没扶住她,“她说你今天表现很好,没有迟到,应该鼓励。
“我就在想啊,没迟到有什么好鼓励的。
“钟妙,你说呢?”
我妈森森的声音顺着夜风刮到我耳朵里,明明是夏天硬给我吓得浑身发毛。
脑海里昨天同李季朝的聊天记录一点一点蹿了出来:
“李老师放心,这孩子我马上去狠狠的训,打一顿看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迟到。”
“钟妙妈妈辛苦了,迟到确实得改,不过也不用体罚孩子哈~”
“小孩子就是皮太痒了,老师你别担心,我打她一顿下次绝对不会再犯的,这次给您添麻烦了。”
“嗯嗯,有您这样负责的家长我也很放心。”
回忆到这里,我几乎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为了让李季朝放心我不惜以“打一顿”这样的字眼来表达负责,但她似乎是个反对体罚的好人——于是为了让我妈下次别再打我,她决定汇报一下我今天的优异表现,给我贴点金。
如果昨晚跟她谈话的人确实是我妈,我一定会对她这番行为大为感激。
但问题是,那个人是我,而我妈,从不打我。
于是就在我妈要被我的沉默逼得不耐烦时,我缓缓地吐出四个大字:“我不知道。”
事实证明嘴硬是没有用的,我妈现在正开着那台电脑和我对峙,屏幕上是她今天和李季朝的聊天记录:
“哈哈,李老师您说笑了,没迟到有什么好鼓励的。不过也谢谢您这么关心我家孩子。”
李季朝的回复则和我猜的大差不差:
“主要是怕您今天还打孩子,其实钟妙这孩子还是挺不错的~”
“钟妙,你自己说,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我咽了咽口水,开始思考要怎么打哈哈。
还没理出个头绪,我妈就又开口了:“你自己选,是你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还是我现在去问问李老师,你们地理课要查什么资料?”
当然是查地理课念检讨要用的资料。我崩溃地想。只好厚着脸皮说:“要不您现在打我一次吧。”
“你还挺有理。”我妈被我气笑,却愣是一巴掌不打。
我最后不得已,还是把一切托盘而出。
这件事的结果是,我妈直接扣了我半个月零花钱,并且把开机自动登录□□这一功能关闭。
翌日,我悲壮地告诉黄任贤带她去网吧这件事估计得半个月后了,因为我还得留钱吃饭,她点头表示理解,并鼓励我说待会把检讨念完这件事就算翻篇了,明天还是会很美好的。我也点点头表示接受。
“就我前天晚上因晚自习迟到做出以下检讨:
……关于我个人对于时间观念的疏忽,反映出的对学习任务之不重视,我由衷忏悔。除此之外,本人非但没为班级的良好学习氛围添砖加瓦,反而带来了迟到的不良风气,对此行为,我对班上所有刻苦学习的同学及时刻督促我们的老师深表歉意。以此为戒,本人承诺日后绝不再犯。”
也许是这篇612姐妹帮我写的检讨太过精彩了,我读完居然受到了全班同学的掌声——不过事后黄任贤告诉我,其实是她和她们寝几个人带的头。
“念个检讨鼓什么掌!”李季朝斥责道,不过看她的脸色,估计也对这篇检讨相当满意。
我舒了口气回到座位,同时暗想李季朝能不能把这篇优秀的检讨也给我妈汇报一下。
晚自习到校的时候才六点半多,彼时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一半的人。
我兴冲冲地放下书包上座位,侧头问黄任贤她们寝人到齐没。
“差不多了,”她眼睛往周围扫了一圈,“你有什么好事?”
我挑挑眉,转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挤了一堆小布丁:“那不是说了要给你们请小布丁嘛。”
“我爱你钟宝!”下一秒她的手就从袋子里劫掠走一根并招呼她们寝的人过来。
冰棒对于寄宿生而言吸引力总要更大,没过多久大家就围在我们周围吃了起来。
出于窘迫的经济状况,我只买了八根,不多不少连自己也没留。
等黄任贤招呼完了袋子里还剩一根,我还没出声询问,一转头就看见楚荆山从前门走了进来。
动静使她同我眼神对上。我大脑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她面前,没等她开口,我就把袋子递了出去:
“我在请你们全寝吃冰棒,你收还是不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