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少年弯了弯唇。
池烟发了疯一般奔了过去,把瑶儿拽开,颤颤巍巍地跪到了苏恒的面前,牵起衣袖替他揩了揩嘴角的涎水。
苏恒她知道,她怎么不知道!
赵添被人中伤后仍旧念着那个贱人不死,那些个女弟子更是虎视眈眈,竟公然使用禁术,怀了身子。被她发现的无一不逐出师门,偶尔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便是此等下场。她买通人伢子,将此人卖到了山下,她又怎会不知!
难怪这个孩子她一眼就觉得亲切,难怪当初看了他一眼就久久不能忘怀,难怪她这么多年心里都有块石头没落下!
未曾想竟是她的孩子!
“仁儿,是你吗?是你吗?我的孩子。”池烟嘶哑道。
可怜的苏恒被她这么一触碰吓得又缩到了瑶儿身后,瑶儿无措地被架在两人中间,抬头正想说话。
迎来的就是池烟的一记恶狠的回视,她闪着泪光的眼里好似有几分杀意。
瑶儿心头一颤。
池烟又把苏恒搂到了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他之前拍着赵仁那般。
旁边的赵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竟然有股想把苏恒掐死的冲动。
似乎是印证他心里所想那般,苏恒突然呕出大口大口的血来,赵仁瞳仁猛地一缩,再仔细看时,池烟已经把瑶儿掐倒在地。
“快说!你给我的孩儿喝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会吐血,他怎么会突然就没了性命,你说!”池烟掐着瑶儿纤细的脖子逼问。
“掌门……我只是……”
“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这般!”池烟把人往死里掐。
瑶儿胡乱挣扎,意志驱使她冷静求生,逐一扫过去,突地注意到了高坐上眼神淡漠的少年,是下界的邪神,兴许他可以救救自己。一边挣着池烟的手,一边奋力沿着石阶往上爬,总算够到了少年的脚边。
拽住少年的衣摆,近乎哀求道:“大人,尉迟大人救救我。”
又摇了好几下,尉迟景才象征性地瞥了眼。
“大人救救我……”瑶儿抬头,哑声道。
少年的目光缓缓地移了过来,但目光着实太冷,比看死人都更冷,攥紧少年衣摆的手害怕地缩了回去。她想他是不会救自己的,而自己本就是该死的,知道了这么多秘辛,掌门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却没想,少年突然弯了弯腰,看着她含笑道:“救你?”眸底却半分笑意也无,好似淬着寒毒。
“大人救救我……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瑶儿艰难地说出这句完整的话。
“救不救你这事,你没问对人,你应该问问余以若。”尉迟景说道。
“余以若?”瑶儿咽着最后几口气,“她是谁?”突地又想起了似的,“是扶光宗的余以若,我知道她,她性子善,她一定会救我的。”瑶儿就好像抓住了仅存的救命稻草那般,灰蒙的眼里竟然闪出了光。
“尉迟景,她是我宗门里的人,她杀了我孩子,她就得偿命!你要是打搅我,别怪我不客气!”池烟警告道。
掐着瑶儿的力倒是一分都没有松,手下的脖子被她掐得红透透的。池烟气急!要不是因着这丫头的术法高强惯会憋气,费了她这么大劲,还不死!
“大人,那么求你救救我,余以若她会救我的。”
“她的心思我可猜不准。”尉迟景说道。
“那能不能问问她……大人……”兴许是尉迟景表现出会救她的缘故,看他抿唇不语,瑶儿伸出手试图拽上尉迟景的衣摆。少年一个转身,手心只有玄黑如墨的斗篷下摆划过。
心里一片死寂。
“没听见?”尉迟景看向风信挑眉道。
风信悚然,“大人是说余以若?”
“她问余以若在哪?”
风信额头冒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还好还好早先主子说以后余以若的事情不要同他汇报,他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在他留了个心眼,这才大着胆子说道:“据线人报道,是在扶光宗,她明日便会下山前往大楚国。”
“谁问你她要去哪?”尉迟景抬头说道:“问的是余以若在哪?”
风信一抖,“在扶光宗。”
“扶光宗离这里不远的,可以先救下我再去问她的,大人,求你救救我,我要不行了。”瑶儿强撑道。
“不远?可我觉得好远。”尉迟景颇为惋惜地撇了她一眼,“可惜,给你机会你都没抓住。”
“什么?”瑶儿心里一寒,接着就看见少年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她吼道:“大人,救救我!求你!”
直到大门“轰”的关上,她才慢慢地明白过来,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她,而他之所以会这样问,只是因为他想要借她的口知道余以若的下落而已。从未有过任何花边传闻的下界邪神竟也会有这种卑微的时候。
瑶儿的气息越来越弱。
生死关头下她还挺羡慕扶光宗的余以若的,起码这么多年只有她和尉迟景的传闻传出来过。多少年了,有哪个人有这个胆子敢传尉迟景的绯闻,只怕十条命都不够活的,可是她敢。
两行清泪缓缓坠了下来。
白衣落地,撞碎了满地的冷寂。
……
灵虚派是建在高山上,山势斗折,极为险峻,但为了宗门长老宣讲事宜,特特地在门前开辟了块平地。
寻常时间人流也不多,都是在后山练功。然而这时候一向清寂的平地竟人头攒动,被挤得水泄不通。
身形都诡异地对着一个方向。
风信跟在尉迟景身后,一出殿门只闻得人声喧杂,没来由地走来这里,看见这些修士围聚在此处。寻思着也没听说过灵虚派这个时节有节庆习俗需要庆贺的啊,怎的聚集这么多人,也就在他困惑难解之时,尉迟景突然站定。
三两个挤不进去的修士好似受到了感召,突地扭头看到了他们。
“是他!”那修士突然高呼,“是尉迟景!”
凝滞的人群里头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躁动,不过眨眼,场上站立的修士皆把目光移向了这头。
“他是尉迟景?”有人抬起头看了看高台上迎风而立的少年,日光正好,披在少年身上,华艳而不浓重,自有股冷然境界。当下就有人羞得低下了头,按耐不住的心又撺掇着含情眉目频频投去秋波。
玄衣少年却只是望着人群的尽头,好似并不知道底下的人是个何种情况,自然也不关心。
风信也借着那些人和人的空档总算看清了这些修士在看什么,竟然是块硕大的投影屏,上面的画面清晰无比,可不就是他们在殿内的一举一动吗?而且自屏幕传出的几声哀嚎,分明连声音也有!
谁知道这里这么多修士有没有别的门派来学习的,风信咽了咽唾沫,这下他们先掌门的事可糗大了!
正想着,人群自发地让开条道。
走出来位须眉交白,布衣短褐,不事修饰却自有清流韵味的老者,轻轻借力一跃,在尉迟景身前落下,拱了拱手:“尉迟兄!”
“看清楚了?”少年挑了挑眉。
老者晓得他说的是他没杀赵添掌门的事,要不是今日一见,恐怕他们到死也不会相信,池烟那个毒妇,竟公然谋害掌门,真是好大的胆子!头顶传来冷哼,老者一抖,赶紧收回思绪,低眉道:“尉迟大人的事我们自然知道,也多亏大人不计前嫌,肯绕过我们这一遭。要是大人肯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们恳请为大人正名。”
“正名?”尉迟景笑了:“我需要那玩意?”
老者心里一颤,不安地抬起头,看了看他身边肃立的风信,对方幽幽地朝他看来,吓得他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我娘和你们的那个什么添,可半分关系都没有,那个什么仁,更不是我娘的子嗣。”尉迟景嗤道:“低贱就低贱,还想着攀龙附凤?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他手一摊,凭空显出一大摞的书卷,一甩。
老者诚惶诚恐地双手搂住,可这书卷太多了,一把抱不住好些就顺手滑到了地上,下意识就蹲下去了捡,冷不防书卷上面几个显目的字眼闯入眼中。瞳仁猛缩,紧接着头顶就落下尉迟景的话,“这些诋毁我娘的话怎么来的,你就怎么咽回去,怎么宣扬赵什么的,就怎么样让他和渣滓相媲美。”
诋毁他们的掌门?把掌门的身前身后名抹黑?给他几个胆他能做这事?
老者愣了好久,风信看不下去了,一把走上前拎起这位瘦弱的老头,半是威逼半是好言相劝,“我主子先前也不是没处理过这桩事,但兴许是力度太轻,才导致。”风信有意地示意了下他手中抱不住的书卷,编纂皆是琉光脚踏东州两大宗派,凭一举之力搞垮两方的风流韵事。
车载斗量,不胜枚举。
眼下是能看见的,谁知道有没有遗落的。
“所以……”风信继续说道:“这一次,若是在处理不好,你们的下场只怕就是如此。”
冷白的骨质长鞭兀地闯进老者颤抖的瞳仁,只见风信手一扬,眼前几人合抱的通天石柱,登时化作齑粉,拦腰訇然坍塌,底下的徒子徒孙好似落水狗狼狈逃窜。
万幸没有人殒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老者擦了擦额角流下的汗珠,点头如捣蒜,“明白,自然明白,尉迟大人放心,这些我们都会安排好的,一定让真相昭告天下,再不让流言蜚语四处流窜,搅了琉光仙子的清白。违此……违此,我就神魂俱碎,永不为人。”
“看你的样子没几年活头了。”尉迟景讥诮道:“一个将死之人的话如何作数?”
“不只是我,还有我的徒弟,徒孙,以及宗门上上下下,尉迟大人您看这样还行?”老者不安道。
过了半晌,头上落下句,“风信,放了他。”
老者只觉脖子松了不少,再抬头一看,人早就走了。他急急忙忙踩上剑往下飞,逐一察看那些人的伤势。
老者和尉迟景的对话,众修士自然听在耳中,当下就有人发出质疑,“赵掌门当真不是他杀的?”
站立的老者没答话。
“我们掌门真不是他杀的?赵仁不是尉迟大人的兄弟?”质疑的声音又不知从那个地方兴起,夹在细细碎碎的私语中显得分外清明。
众人原以为得不到回答了,却没想,一道浑厚的老者的声音几近横亘了整个宗门,落到了他们的耳中,“尉迟景没有杀赵添,赵仁也和琉光没有血缘关系。”
……
“大人,你为何会这么轻易放了他们。”风信忍了好久,总算借着胆开了口。
要是前推几个月,这群人,恐怕只有血葬山巅的份,却不曾想竟还能完好无损只是受个皮外伤,毕竟之前这个宗门可是被屠过的。只是被后来的人捡了个漏,才勉强又扩充了起来。
“池烟死了,赵仁也死了,被我娘供养反过来又猛扑的白眼狼还能东山再起?”尉迟景冷笑道:“搞笑的吧。”
风信默了默,想起好像是的,走之前看到的最后几幕画面,池烟杀了瑶儿,没想到那个是赵仁心悦的人,新怒旧怒交杂在一起,赵仁一时气不过拿起剑就把还剩一口气的苏恒捅了。池烟见自己假冒的孩子捅了亲生孩子,怒火中烧之下就和赵仁同归于尽了。
委实有点凄惨,风信心道。
还有件事他想不太明白,池烟又为什么不敢认自己的孩子,对外支支吾吾,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就连他家大人……等等……风信不安地抬头看去。
正好尉迟景停下了脚步,朝他看了过来。
心头咯噔一跳,就见红衣少年在前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风信,难怪你爹不放心你。有时候人不要太聪明,蠢人多了,难免眼红。”
他爹?风信觉得主子最近提他爹提得很频繁,但是他也不知道他爹是谁,瞧主子的神色,到嘴的话莫名不太敢问了,只得抱拳道:“明白,谢主子教导。”
尉迟景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望向远方,把斗篷的帽子戴了起来,直直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风信紧赶慢赶才赶上他,只不过,瞧着这个方向怎么这么像去大楚国的路。
而且还是必经之地。
依稀记得余以若明日好像就是要去大楚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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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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