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泥巴

女子瞧着年纪不大,但面容苍老满是褶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两瓣唇也干得起皮,活像是位年长色衰的老妪。她丢下挑子瑟缩着,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话,“大师,救命,救救我们,他们,他们又来了。”

“谁,谁来了?”大鸟嘴里突然塞上了满满当当的瓜子,说话含糊不已,说一个字就掉一个瓜子。

余以若瞅了眼女子丢下的笸箩,里头摆放着堆得像座小山的瓜子塔,塔尖尖已经被什么东西削得平又平,而地上还站着披着新买蓑衣的夜行者,满脸错愕,动也不敢动地看着余以若。

双手环抱着的瓜子冷不防掉了几粒在地。

余以若吼道:“肥鸟!你干的好事!”

大鸟害怕她吃鸟,扑哧起翅膀,爪子揪住夜行者头顶上的叶子就这么飞离了视线。余以若气得老血都要喷出来,她攥紧拳头,怒道:“肥鸟!说了不能随意走动!”

“师妹,随它去吧。”程舟怡刚问完话,就过来劝慰余以若。余以若点点头,走回队伍,看到围在中间的女子已经坐在了石头上一声一声地啜泣,余以若不禁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妹……是……”鹤览川话还没说完,女子就揪住了余以若的衣服下摆,哀嚎道:“是我家,我家的孩子都变成了石头,我的孩子都变成了石头。”

“怎么会变成石头?”余以若抬起头看向鹤览川,鹤览川摇摇头,程舟怡也摇头,就只有金刀咕哝了一句,“说不定不是变成石头,是自己离家出走了。”

“你骗人!我的孩子多么可爱,多么乖巧,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女子埋在干枯头发下的两只眼睛闪着幽绿的光。金刀一骇,往后退了几步路。

女子仿佛抓到一根倾述的稻草,她急急地朝金刀扑去,金刀被她吓得连连后退,女子却边手脚并用地攀爬,边诉说道:“说不定是我的邻家,他们一辈子无儿无女,总是嫉妒我的孩子,对,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们把我的孩子变成了石头,都是他们干的。”

女子歇斯底里地呐喊,鹤览川让开了路,余以若心有不忍,想去把她扶起来,手臂却被程舟怡抓住,制止了她的行为。

危机关头还是蔺执把自己的侍卫拯救下来,他亮出刀剑,女子见状立马安分下来。金刀也得已解脱,他大口地喘气,显然是刚才跑得有些累,一得到放松,两条腿就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金刀,你的体力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蔺执嫌弃道。

“这不是伤还没好吗?”金刀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嘴里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大家都没听到他的话,也没心思关心他的体力如何,只是因着眼前的女子又向他们提供了一个前往山涧庙的信息。

“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到。”女子言简意赅,把关键信息隐藏得滴水不漏,愣是让余以若几人怎么瞧怎么看都不知道在哪,只得开口问道:“是哪个方向?”

女子这会儿有了低气耍起了无赖,“你们先替我找到我的孩子,否则别想知道。”说着声音减稀渐薄,“要不是我相公上山采草药去卖,恐怕没几个人知道这山头上有通往那个邪门的山庙的位置了。”

“好。”鹤览川原本听着她的说辞有些许不太确信,只因看她疯疯癫癫的模样,指不定她的孩子就和金刀所说的那般,同母亲闹变扭,去别的地方躲了起来,但看她一脸诚恳不似作伪,又加他们几人确实是赶了几天路,有些许疲劳,索性便应下这事。

替她收拾好被大鸟吃得没剩下多少的瓜子,余以若几人便跟着这位女子进了寒山村的村镇里头。

他们的房屋都是矮矮平平的,傍山而建,乍一看去仿佛镶嵌在山里,只冒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门上,窗户里,零零碎碎地挂满了嫣红的爆竹纸。

然而余以若记得距离新年夜,已经过了二十来天,这么算起来,爆竹纸不应该如此鲜艳。而且这里没有积雪,地上却流淌着水的痕迹,显然是积雪融化所形成的。

“我家就住在前面。”女子领着他们,手指向一边,“就在那里,那就是我家,旁边的。”她的手指又挪到另一边,塞在黄土里的一扇弧形的门,怨恨地说道:“是我那该死的邻家,都是他们,他们自己生不出来,把我的孩子都给骗了去。”

“把你的孩子骗走?”金刀还是不太相信这位女子的说辞,蔺执拍了拍他,指引他看向那门上雕刻的繁复的画。

金童玉女抱着一条金鲤鱼,栩栩如生,虽是木刻画,但被阳光一照仿佛金光灿灿般,闪着夺目的光。再往下看去,门边立着两块硕大的雕像,俱是送子图。

这些孩子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喊,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然而只要细细一看,皆能发现这些孩子眼睛的不对劲。

泛着粼粼的光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黑珍珠挤在一起,看久了容易起鸡皮疙瘩。

余以若摸平手臂上的不适,问道:“你这邻家是干什么的?”

女子满是不屑地偏头道:“是玩泥巴的。”

“玩泥巴?”金刀嘴角一抽。鹤览川正色纠正,“是塑泥人。”

“嗯。”女子掏出腰间的钥匙,略略觑了一眼她的邻家,就急忙收回目光,仿佛怕沾惹上什么不详。推开两扇大门,女子做了个友好的手势,“大师,进来吧。”

他们先后进到内里,蔺执撩开眼皮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两手一伸,扇子先展开,而后做了个东道主的姿态,“快坐下,安全。”

程舟怡点点头,把余以若拉了过来。

“大师先坐着,我去给你们沏几壶茶。”女子招呼他们坐下,转身出了门。

余以若和程舟怡并排坐在了长条椅子上,金刀也想挤进来,却被蔺执拉了一把,“去旁边坐去,我都还没坐。”

“是的,主子。”金刀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直接两腿一摊,坐在了地上。他看蔺执不解地瞧着,便解释道:“没有凳子了,将就将就也无伤大雅。”

蔺执摸了把额头的汗。他说的确实没错,这家实在是太穷了,完好无损能够勉强歇一歇的凳子就只有两条,一条被两个姑娘坐着,还有一条在鹤览川屁股底下。

他走了过去,把扇子一合,大度道:“吃得了细糠,也吃得了猪食,才不枉我堂堂妖王。”

“谁要和你吃猪食。”鹤览川非常之嫌弃,连忙站起身,把凳子留给了他。

“你不能这样诋毁我的同类吧,猪妖吃的确实不够雅致,但这几年在我的治理下已经好了很多,你要是再这样说话,等下次天玄宗来买灵器的时候,可别怪我不给最优价。”蔺执道。

妖族特别是狐妖世代占据着最好的灵器宝剑,但凡出自狐妖一族的器械,没个几百上千年都坏不了,质量好到人走剑还在。尤其是几大种族混战的日子,狐妖一族每每能因此捞一笔,发一发战争财。

也有好心肠的不做这等亏心买卖,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卖着上好的器械,因而在历史长河的洗礼下,他们总能越走越远。

狐妖蔺氏一族即是最真切的例子。

东州大陆的各大门派也敬重他们,知道在他们手下的灵器只有更好和最好,绝不会拿些残次品来糊弄人。因此蔺执说的这话不是没有依据,实在是靠山和低气太大,大到连天玄宗的掌门后继人都没再出声和他讨价还价。

“鹤师兄,你可看出这里有什么不对劲来了吗?”余以若开口问他。

鹤览川看向她,一动不动。余以若有些发怵,她闭上了嘴,眼睛看向别处。正巧这个时候女子从外头走进来,端着几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她放到桌上,依次递到每个人的手上。

余以若边道谢,边轻轻地嘬了一口。

热茶下肚,驱散开了身体每一寸的疲乏和困顿,金刀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程舟怡放下缺口的杯子,礼貌性地问道:“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您的姓名,请问您叫什么?”

“我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大家都叫我丽姑,你们也可以这样叫我。”

“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我们那边的。”程舟怡再次发问。

“哦。”丽姑像是想起了什么,四下搜索没见到多余的杯盏,她便端起瓦盆仰头灌了一口,润湿了嘴唇,她便开口,“我自幼是在归元峰长大,后来才挪居此地的。”

程舟怡点点头,她口中的归元峰就是天玄宗所在的山头,天玄宗在山巅,而她的口音确实带着山脚下居民的味道。

丽姑没有问题。

“那你来这里是因为你的丈夫吗?”余以若问道:“你的丈夫是不是……”

丽姑的眸子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下,她神色悲痛。余以若看这情形知道自己问了不得了的,索性连忙摆手,“实在是不想说可以……”

程舟怡制止了她,摇了摇头。再接着由鹤览川问道:“你丈夫是这里的人,但是你丈夫是头年去世的?”

丽姑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几乎都快看不见光,她嘴唇翕动,看向桌面上仅存的,唯一能够看得下去的,也是唯一值钱的,也就是她丈夫的肖像画。

她收回目光,望向了窗外的漫天黄土,记忆似乎飘向了很远,她开口说道:“我和我相公是在十年前的秋天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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