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城西有一座破庙,庙门半掩着,可以看到庙内的情景。
十几名流浪汉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身侧都流着黑色的血,不知死了多久。
林晏华刚准备推门而入,却有一疯疯癫癫的老者突然窜至其身前,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快拿走,快拿走,去做你要做的事儿,离经叛道呦,还不如自行了断……”
边说着边将一物件塞入林晏华的怀中,然后向后一倒,便再无反应。
望舒弯腰查看,“死了”
林晏华就这样从瞎子手中取回母亲的遗物——一枚青玉坠子,触手冰凉,内里却隐隐有血色流动,像是封印着什么。
离经叛道,说的是我还是谁呢?还不如死了算了……玉坠微微发烫,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脑中……他再次看见了母亲,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他看着母亲长大、恋爱、结婚、生子,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出生,他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尝试伸手却发现只是幻境。一眨眼,面前还是那个破屋,身边还是只有小师叔一人。
望舒就那样看着他一言未发,待林晏华脱离幻境后,仔细琢磨一番,对望舒开口:“我现在似乎有点儿明白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了,小师叔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毕竟这件事光我一个人可解决不了。”
“你还好吗?”
“不用管我的……”
望舒这才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问出:
“既然瘟疫如此严重,当年燕城百姓,为何还
有幸存?”
林晏华指尖一顿,缓缓收拢掌心。
“因为‘血脉’。”他低声道,“瘟疫并非无差别杀人,而是有选择地清除。”
望舒皱眉:“选择?”
“这是针对巫族的献祭,向来只针对‘有巫族血脉的人'。”林晏华抬眸,眼底映着远处残破的城墙,“当年燕城百姓中,有一部分人并未沾染林氏血脉,或是与魔族有过交易,得以豁免。”
“交易?”
“比如……。”他嗓音微冷,“以命换命,以血抵血。”
望舒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什么:“那你的母亲…….”
林晏华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那枚玉坠。
——玉坠里,封存着一滴血。
那是他母亲临死前,留给他的最后生机。
“你可以告诉我,你所推测的前因后果吗?”望舒又问。
“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毕竟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林晏华沉着脸,“我姓氏的林,是母亲的林”
二人随意的找了一间早已废弃的破屋,待望舒布了隔绝外界的结界后,林晏华才缓缓开口。
“这枚玉坠子上有母亲留下的记忆,我母亲不是普通人,她是巫族长老的女儿,当年与误入巫族的林泽禹,也就是我的父亲相爱,这才入住燕城”
“我知道巫族,他们隐居避世,一般是族内通婚”,望舒表情淡然,猜不透心思。
林晏华点点头,接着说:“巫族人极为重视血脉,母亲与外族男子通婚,便是与巫族割席”
望舒很合时宜的插了句嘴,他还记得对方刚刚提到魔族的事:“我记得巫族的血对于那些魔修而言可是个好东西。魔族吸食巫族的血液或以他们为祭品进行献祭,都可以极大提高其修为,所以百年前对魔族的讨伐,隐居的巫族也参与了。”
“师叔没有记错,多年前魔族的封印松动,不少魔族逃了出来,但他们身体虚弱,修为大损,所以迫切的寻找巫族的下落”
“他们没有找到巫族,但却找到了我的母亲,可我母亲一个人怎么够用……”
说到这儿,他的面色又沉了几分,低垂着眼,望舒用手轻抚着他的背,“没关系,我在”
林晏华回握住小师叔的手,冰冷却也温暖。
他把头靠在望舒的身上,身子往他的怀里钻,试图找回一些安全感。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可他却又一定要说出来才行。
望舒看着他复杂的表情,一言不发,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回抱住他。
半晌,林晏华才再度开口,“巫族一般以巫术为主,但母亲除了传统的巫术外,还学了一些医术,来到燕城后经常免费义诊,但遇到一些病的很严重的人,母亲会用巫术去治愈”
“以血为媒,驱赶不祥。因此被母亲救治过的人,身体里都有着母亲的一小滴血,母亲不分男女贫富,多数情况均会采用,就这样,不少百姓都沾染上了林氏血脉……”
此刻无需多言望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夫人竭力去救治百姓,却没有想到正因自己的善举,给了那群魔族可乘之机。
这哪里是一场普通的瘟疫呀,这分明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献祭!
以林夫人为阵眼,以被林夫人帮助过的百姓为祭品,进行献祭,引发了所谓的瘟疫。
难怪当年那群人没有发现,谁能想到这竟然跟巫族有关,谁又知道这巫族治病救人的秘法!
望舒将食指按在林晏华的唇瓣上,示意他无需多言。
林晏华便把头埋进了小师叔的怀里。
望舒感受到胸前的热度,知道一直要强的小侄儿在哭,他在迷茫,他也是巫族的血脉。
可是此刻他安然无恙,门外却有几十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母亲的到来,给燕城的百姓带来了一场又一场灾难……她教过我那个法子,那个救人的法子,幸好我还没有用过……可凭什么我会幸免于难!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什么而死……母亲不是无辜的,巫族的隐居是有缘由的……我宁愿自己从未存在,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林晏华断断续续、伴随着呜咽声,在倾诉。
“我小的时候,周围的百姓都很照顾我……会给我买东西,会给我讲故事……他们称赞我的父亲是一心为民的父母官,说我的母亲是悬壶济世的神医……可我们家确实这些灾难的温床……他们面对瘟疫的时候,我却头也不回地跑了……口口声声说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谁都有资格说,就我不行!”
望舒用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安慰道“这不怪你,也不怪你的母亲,是那些魔族的错,你们也是受害者,你那时候也还小,没必要这么苛责自己……”
清冷孤高、说话难听的望舒真人,此刻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林晏华哭啊哭啊,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了。
等到林晏华哭够了以后,望舒将清凉的药膏敷在他红肿的眼睛上。
“师叔,谢谢你这样待我,你能一直陪着我吗?”他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诚恳地问。
可师叔却选择回避这个问题,将林晏华推开,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宗门小师叔:
“与其在这哭哭啼啼的,倒不如赶紧想出解决方法,绝对比现在这般姿态强”
林晏华的身上还留有对方的余温,他狠狠握紧了手,却又无力的松开了。
“我在记忆里看到的那个献祭法阵的样子,我给师叔画出来,师叔看看能不能辨别出来的”
说完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材,在覆盖着一层灰的桌面上画了起来。
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提起刚刚的那句话。
因为对于林晏华来说答案太过残忍,而望舒师叔又太过于心软。
林晏华总觉得自己是鱼,而师叔是水,自己早已离不开师叔了……
自己应该早日割舍,却在这短短一天越陷越深。
师叔实在太好了,好到他根本不愿意松手。
这样子真不像个样子。
他不愿再想,只得将心思全部放在了眼下的案情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