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衿感觉自己被跟踪了，但她又觉得是自己喝多了。

原因很简单。

首先。

她是自己家里。

其次。

她才参加完一次商宴。

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同被摇成一团的浆糊，她将脚上的高跟鞋麻利地蹬在地毯上后赤着脚就往客厅内走去。

目前正处夏末，夜晚也不算冷，脚踩在大理石砖地上时，沁凉的触感从脚底传直全身，她浑沌的大脑有了几分清凉。她一面将身上冗杂的装饰一件件随手卸掉，一面围绕着家里洄游动线转了一圈。

经过过道的全身镜，她对着镜子慢悠悠转了一圈，发现身后没人时又往卫生间走去，将钻石耳饰，细条项链随手一抛，饰品准确无误抛进精致的收纳盒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后，她抬脚又往厨房走去。

懒洋洋靠在岛台上，她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望嘴里灌去，凉水顺着喉道流进胃里时，迷蒙的眼神有了几分锐气。

将剩下的半瓶水扔进垃圾桶，她垂下眼拍了拍西装裙的褶皱，及肩的发丝随着她埋头时，顽皮地跑到她脸颊，隐隐约约遮住了她视线。

她低着头，若无其事道：“出来吧。”

从关上家里大门那一刻，她就感到耳边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这声音不大，只是她从小听觉嗅觉都十分发达，再细小的声音她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话毕，耳边的呼吸声似乎顿住。

她挑眉，继续说，“我都看见你了还不出来吗？再不出来我就报警了。”

呼吸声消失，只是下一秒。

“砰——”

一道重物落下的声音响起。

宋九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洁白无瑕的窗帘随风飘着，窗帘虽然不厚但风却很大，吹得蚕丝布料‘呼呼’作响，布料翻飞时，打下了不远处的装饰品。

她今天出门前打开窗户了吗？

宋九衿揉了揉太阳穴，往阳台走去。

她家住在顶楼，接近八百平的大平层也就她一人住，平时除了保姆偶尔过来收拾卫生时会将窗户开打透气通风，其余时间她都是打开通风系统将窗门关得死死的。

刚跨出阳台，夏末的暖风伺机而动，温和地打在她身上，有钱就是好，就连大自然都会温柔伺候她。

想到方才耳边的呼吸声，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家里的监控。

“叮——”

微信提示声响起，她点进去，是方助发来的信息。

［宋总，明日的清泉山山村改造商谈事务地点定在了八仙楼，时间是下午两点，环行集团派了他们的业务部总裁商关来，这是商关的资料。］

紧接着发来一个文档。

宋九衿点开文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肥腻的大脸，她嫌恶地蹙眉，往客厅内走去，随手将推拉门关上后，她坐在懒人沙发上仔细研究起商关的资料。

方助理再次发来信息。

［宋总，商关性格狂妄自大，再加上他与a市政-务部门有所关联，我建议让宋董事来和他谈关于这次开发的事情，这样胜算比较大，您觉得呢？］

宋九衿没回，而是退出聊天框拨打起熟悉的电话。

等待了快一分钟，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无人接听后，她才回到聊天界面。

［aaa建材城宋总：不用，清泉山改造项目我全权负责。］

方助理回复得很快。

［好的。］

放下手机，宋九衿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围着家里转了一圈，先是看了看洗漱台上放着的项链，又去衣帽间逛了一圈后，她才去浴室洗漱。

磨砂的玻璃门悄然关上的同时，阳台的推拉门顷刻被某道力给拉开，夏日的夜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皎白的床帘再次飞舞起来，天边的星辰被乌云遮盖，唯有一轮弯月悬挂在黑色幕布之中。

冷森的月光打在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银色的痕迹。这光像极了绸缎，丝丝绵绵随风飘起，舒展着海浪似的波涛。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停止，人声也逐渐消退。

浓白的雾里，一只带着水渍的手悄然拧开了门把手。

“唰——”

静谧与喧嚣切割于这道门之间，宋九矜嘴角含笑，往包厢里环视了一圈，包厢内烟雾缭绕，三五个中年男子都是大腹便便，头顶发光的形态，有俩人身边还坐着衣着清凉，打扮艳丽的女人，女人们正依附在他们肩头，温顺地给他们敬酒。

开门声引起了厢内正在谈话的人们注意，宋九矜眼中带笑对着三五个秃顶的中年人点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西服外套脱下递给身后的服务员，抬脚走到了圆桌里侧位置上，坐到了一位身形似汤圆的男人身旁。

“商总，今日是我来晚了，以表歉意我自罚三杯。”未等商关回应，她仰头将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伸手不打笑脸人，从她18岁跟着她爹辗转于各个商圈宴会上，她耳聪目明学会了不少东西。

连续喝了三杯白酒后，商关脸上的笑意都真实了几分，拍了拍手，赞赏道：“宋大总裁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酒量不亚于当年的宋董事啊。”

坐在圆桌其他位置上的男人们也笑着起哄。

宋九衿笑了笑，调侃说道：“我爸还是上一辈人的思想，想着落叶归根，做事都留着一道余地，但我们这种年轻人则不一样，冲劲自然是不缺的，缺的就是这么个机会，商总您说是不是？”

宋九衿说完，对着商关再次举杯。

“商总，我再敬您。”

商关笑着碰杯，“哈哈哈像宋总这样长得又漂亮能力又出众的女生可不多见，咱们这些做叔叔的自然是要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机会。”

宋九矜附和着商关的话，“您说的是，如今时代变迁，廉价劳动力还得看我们年轻人这块。”

“宋总这样说那就是妄自菲薄了。”商关将酒杯放下，头头是道地继续说：“现在这个社会就是需要你们这种有闯劲的年轻人，有闯劲有毅力这才是社会进步的基础，我们年轻那会儿……”

宋九衿神色自若地瞥了一眼商关面前的酒杯，透亮的白酒仅仅受了个皮外伤，就醉得这胖汤圆跟露了馅儿似的，屁话一大堆往外冒，就没说到正经事上。

她面不改色，对着商关继续举杯，打断他的说书环节。

“商总说得对，晚辈再敬您，敬你们的可敬，可爱的青葱岁月。”

口若悬河的商关被打断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和宋九衿对饮，只是他手里的酒杯一举一放的速度不过眨眼间，看得宋九衿心里直冒火。

都说中年男人是最喜欢抱团，起初她还不信邪，直到一个月前她爹凭空消失，她就独扛大旗跑来和这些秃顶驴谈生意，酒没少喝气没少受，就是能签下的合同少之又少。

一想到这儿，她如鲠在喉，仰着脖子就将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刚把杯子放回桌上，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宋九衿笑着起身，对商关指了指门的方向，慢慢退出了包厢。

包厢内时不时传来娇笑声，戏谑声，她皱着眉，靠在墙上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灰白的烟雾从嘴里吐出时，蹙起的眉头稍微平缓。

接通手机，她疲倦地说了句，“我在门口”后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两分钟，走廊尽头走来一个带着无框眼镜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清秀的脸蛋皱成了个刚出炉的灌汤包似的。

“怎么了？”宋九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烟给熄灭扔进垃圾桶，笑问：“脸跟个花卷似的，遇到什么麻烦了？”

“楼下有村民在闹事。”

方助理走到宋九衿跟前，解释道：“这次清泉山项目改造工程是和政-府签约，估计拨款这方面出了问题，导致有不少村民心里不平衡，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知道今天签约，专门跑来闹事。”

“如今合同都还没签呢他们怎么知道地址的？”

“我想想。”方助理沉吟了一会儿，疑惑说道：“该不会是商关放出来的消息吧？就是为了给你个下马威看看？”

“可能是吧。”宋九衿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了一会儿，询问：“你报警了吗？再这样闹下去这单生意肯定要黄。”

“要是报-警有用就好了。”方助无奈摇了摇头，“那些村民久居在山里，蒙昧无知，根本不怕警察。”

说完，她拿起手机打开一段视频，给宋九衿展示。

画面里，二三十个高矮胖瘦均不同的男人站在马路上呐喊，还有两人举着红色的横幅，横幅上写着“还我清泉山家园，严正抗议宋氏集团倒卖土地可耻行为！”一行字。

“人还挺多。”宋九衿神色恹恹地瞥了一眼，道：“用我的名义给李副局打个电话吧。”

方助理收回手机，神色有些诧异，“这不大好吧？要不拿钱解决？”

“行啊。”宋九衿似笑非笑看着她，打趣的语气听不出是真是假，“你钱多，那拿你年终奖来解决怎么样？给楼下那些不懂事的村民一人发个五万？”

“啊哈哈哈，那还是算了。”方助理讪笑两声后连忙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给李副局打电话。”

“嗯，记得麻烦让李副局多关照他们几天。”宋九衿对着方助的背影补充了一句。

话语刚落，她就见方助的脚步一顿，随即步子跨得更快，看背影像是有厉鬼在追赶她似的。

宋九衿哂笑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接着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吞云吐雾起来，灰白的烟雾顺着冷气升腾起来，将她凌厉的眉眼遮了大半，头顶的暖光灯打在她棕色的发顶上，氤氲起细密的光泽。

烟灰簌簌往下掉，橙红色的光随着时间的流动渐渐靠近了她殷红的唇瓣。

楼下雄壮的呐喊声像是一团团密集的蜂群发出的振翅声，吵得她心烦意乱，好在没多久，尖锐的警笛声响起，呐喊声顷刻间被撞得西碎，随着夏日的风往外飘散。

最终消失在耳廓。

宋九衿将燃尽的烟头熄灭，随手扔进垃圾桶。

她低着头将沾了几丝烟灰的衬衣抻了抻，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掌握不好力度，灰黑的灰渍被她掸进了纯白的布料上。

那一抹灰，虽不明显，但尤为刺眼。

宋九衿蹙着眉，试图用视线来杀死这道污渍。

明亮的灯光下，她恍惚瞧见这团灰色似乎长了脚想要跑出她衣服一样，紧接着视线之内的壁灯出现了三五重身影，晃得她头重脚轻。

下一秒，灰色不断加深，变成深渊般的黑，从四面八方涌来。

将她仅存的意识吞噬。

紧接着，她整个人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