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浮光映细雪(五)

李折摇着折扇的手一顿,“唰”的一声将折扇收起,说:“有意思。”

“也许只有主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无聊,这才送你们进来陪我玩玩。说实话,这么些年,我无一日不在诚心祷告。”李折狠戾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眼下,终于……听到了。”

庭爻紧紧贴着号舍门口的墙壁,说:“这么多年与文人墨客打交道,哪怕是只狼也该学乖顺了。”

李折闻言仰天大笑,许是笑得肚子疼,手捧着将腰弯下,说:“可惜我不是狼,我是隼,这个地方能困住我两百年,困不住我一辈子,我迟早会将这天捅破,回到我的家乡。”

“既有如此志气,这话,怎么不对着灯主说呢,是不敢吗?”庭爻讥讽道,“隼?真是可惜,蓟北的将士们熬鹰训禽最是拿手,像你这样的,只怕他们看不上。”

李折冷哼了一声,用腕劲将扇子甩至庭爻面前,下一瞬人便消失在原地。

考场内的人终于脱离了无形的桎梏,却依旧没人敢动。方才他们虽不能行动,眼睛却还是能看见的。这几人都不是寻常人,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妥当。

庭爻没有去追,眼下是白日,有影子的地方不多。他方才出面不过是没想到庭爻直接掀棋盘了,事情的走向超乎他的意料。真要动手,他会选影子多的夜晚。

现在再看,考官早已没了人影。号舍内依旧有不少人选择继续答卷,他们中大多是一步步考上秀才的,考取功名是他们唯一的执念。

哪怕一次次重来,他们依旧愿意扮演着第一次考乡试的秀才,仿佛不愿接受自己的结局。

“李姑娘,你也太厉害了吧!”陈横跑到庭爻旁边,眼中全是钦佩,“你那条鞭子,好生威风!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这是什么材质做的呢?”

庭爻没想到陈横胆子这么大,竟敢上手摸。在他的手快要贴近鞭体时,庭爻将它收回了银戒内,淡淡道:“鱼骨。”

“鱼骨,什么鱼骨头这么长?”

“谁知道呢?”庭爻看了鹿衔一眼,“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喜别人碰我的东西。”

陈横这才发现自己的冒昧之处,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就是一时有些激动。”他挠了挠头,“您别看我是个文人,我其实一直想参军,只是家中父母以死相逼,不让我去那危险地,便只能把对兵器的喜爱藏心底了。”

庭爻闻言神色微动,从银戒内拿出两把长剑,扔给陈横一把,陈横单手稳稳接住。

庭爻见状挑了挑眉,没想到陈横看着身材普通,力气却挺足,私下应该没少练习。

不多废话,庭爻反手握住剑柄,凌厉的剑光映在陈横的脸上,踏步上前,几息之间便过了十几招。

陈横有些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地承受着剑的重量,更别提反击了。

庭爻见状停下了攻势,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好苗子,日后好好培养,不比恒令将军差。

陈横大口喘着粗气,反观庭爻,只是呼吸稍急促了些,鬓角微湿,发丝微乱。

陈横咂舌,亏他一直自诩怀才不遇,今日才知自己的剑法更像耍花枪。

“底子不错。”庭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的想去军营吗?”

锦国不强制招兵,每年来参军的却比前朝多得多,无他,日子难得平静这么长时间,每个人都肩负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无所谓重文重武,二者缺一不可。此消彼长,不可失之偏颇。

而乡试,便是将文人与这个国家捆绑得更加紧密。人一旦有个功名官职,哪怕是个闲职,在说话做事前便需三思了。如若不然,文人的文便是瓦解一个国最后的利器,因为民心散了。

陈横点了点头,说:“我不怕吃苦,不怕死,只怕这一生活得碌碌无为。只是……不孝这个罪名太大了,父母孝期还未过。算了算日子,这个月过完,我的年龄便超了参军的最高年龄。”说到这儿,他苦笑了一下,“也许这便是我的命。”

庭爻将自己手中的剑收回了银戒内,陈横见状将他手中的剑递了过去,只是目光依依不舍,他从未摸过这么好的剑。

他甚至不需去问这是什么材质,因为他知道即便问了,也只会是他没听过的物件。

“它与你有缘,便赠予你了。等你父母孝期过了,如果依旧有参军的想法,拿着这把剑,去蓟北找一个叫恒令的人,通过他的考验,新的坦途在等着你。”

庭爻将配套的剑鞘放在号舍木板上,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出了考场。

陈横呆愣地维持着递剑过去的姿势,等到手臂酸了这才反应过来,将剑翻了过来,剑柄处刻着一个字——穗。

“福宝,福宝,你看到了吗?我可以去军营了!我可以骑马在蓟北的大漠上,虽然风沙刮脸可能会有些疼,但是我可以看到游隼!我甚至可以驯服它!我……可以保家卫国,守护边疆了……”

说到最后,陈横泣不成声,抱着福宝,将鼻涕眼泪都糊在自己的衣袖上。

福宝不明白陈横说的话,不过她知道,这是好事。轻轻拍了拍陈横的肩膀。

刚开始到这儿时,他抱怨过,懊悔过。为什么日子总是越过越艰难?为什么这么离奇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总是天不遂人愿……

而现在,他突然庆幸自己进了这个走马灯。他急忙找笔写下:“蓟北,恒令,参军,李姑娘。”

李姑娘说他们大多数人出了走马灯会忘记里面经历的一切,他不想忘记……不想忘记此时的感受。

剑鞘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让人心安。将剑收入剑鞘时受到了阻力。陈横废了好大劲才将里面的东西勾了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

林福笛猛地将手搭在陈横的肩头上,她的个子不够,从侧面看着纸条。

陈横被吓了一大跳,见是认识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阿婆,您怎么了?”陈横以为阿婆年纪大了看不清,将纸条朝前递了递。

阿婆向后退了几步,说:“没事,我没读过书,不识字,就是感觉这字写得妙,锋利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却总在一些转折地方显得圆润行云流水,从字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陈横赞同地点点头,说:“阿婆,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见李姑娘时,不敢上前同她说话。但是她上来便分给我们干粮,怎么形容呢?”陈横此时才觉得自己词汇匮乏,绞尽脑汁地想着,“像水!对,就是像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第一次在人的身上体会到。”

陈横才反应过来阿婆说她不识字,疑惑道:“阿婆应该未到期颐之年吧?百年前就已推行了政策,立志使每一人皆能读书,阿婆当时是因为家中循旧阻挠你读书吗?这可是大事,可以报官了!”

“那时刚推行,不是每一个沟壑都能被阳光照到的。”阿婆神色落寞地说。

陈横闻言火冒三丈,说:“岂有此理,阿婆,我记得你也是符城的吧,等出去后,我帮你报官!”

阿婆连连摆手,说:“父母都早已长眠,报官又有何用呢,反倒落个不孝的名声。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阿婆说完便急匆匆走了,像是怕给陈横带来麻烦似的。陈横看着阿婆蹒跚的背影,掏出纸条在上面认认真真地添了一条:“帮阿婆报官。”

又回到那个小院,庭爻这次认认真真地将屋内翻了个底朝天,像只仓鼠一样窜来窜去。

还真让她翻着了东西。

一截考卷,虽然只有寥寥几字,却文笔干练,用词精准。

庭爻捏在手中,端详着其主人的字迹,总觉得眼熟,灵光像最普通的白色蝴蝶一般,轻飘飘从她的脑海中飞过。

找了两片树叶,将纸张夹在其中,岁月侵蚀,它已经不起任何折腾。

夜晚,庭爻等人聚在这座院子中,陈横等人则在考官最初安排的屋内。

“你说,我们现在说话,那个李折是不是能听到?”司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扶着头叹息,“唉,真是有口不能言啊。”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庭爻恹恹地问到。

她自从进来这个走马灯就未合过眼,只觉得上下眼皮要打架。

“没到时候呢,怕说了惹你不快。”

庭爻已经习惯了司亭满嘴跑火车的说话方式,知他现在不想说,只是强撑着聊天,不然安静的氛围更易犯困。

夜半三更,司亭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庭爻撑着头,忽然听到了窸窣声,再想细听,却发现没了动静。

她一直更相信自己的五感,尤其是得到异能加持后。

动静是院子外东南方向发出的。

鹿衔显然也听见了,叫醒了其余二人。

“嗯?怎么了?”梵辛夷揉着眼起身,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梦境中出来。

看见周围景象后仿佛才想起来自己在何地。

“老天爷,我怎么睡着了?!”

司亭哪怕站起来也是手撑着石桌,眼睛依旧闭着,眉头紧皱,显得整个人有些不耐烦。

参考:

“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临江仙·钟鼎山林都是梦》宋·辛弃疾

水利万物而不争——老子《道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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