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育德楼政教处会议室。
她在晨会上那番惊世发言结束后,整个操场在前所未有的寂静中,被黑着脸色上台的陈国方赶回了教室。
而谢柏雅本人,则被叫去会议室“等候宣判”。
她下台时只看到陈国方匆匆走到校长面前,端起赔笑的笑容,似乎在解释这场骚乱。
这所学校的校长平日里几乎不在学校出现,身负当地教育局的任职,对这所学校而言也只是一名挂名校长。
今天会来学校,想必也是听说附近发生了刑事案件,目击者还是学校学生后,才会一大早就赶来。结果没想到还没见到警察,先在晨会上听到了这样精彩的一场演讲。
谢柏雅远远观察了一下这名校长的表情,确信对方脸上并没有多少怒容,有的只是一种……经常出现于那些惯于玩弄权柄的上位者脸上的不满。这样的人不会在意自己下辖的学校里,是否出现什么霸凌惨案,也不会在乎自己学校的学生是否真的是加害者甚至是受害者,他们唯一在意的点就是——
“你怎么能让她把这种事搬到台面上来说!”
路过两人时,谢柏雅清晰地听到了校长对陈国方说的这句话,十分恨铁不成钢的语调。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现在她已经在育德楼会议室等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想着昨天一整夜的奔波经历,她干脆找了个真皮座椅坐下,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顺便刷刷弹幕解闷儿。
弹幕从她刚刚上台发言时起,就已经炸锅了。
像那些[牛逼][666][给方姐打call]之类的赞叹之语刷了满屏,刷屏只快速几乎成了残影,谢柏雅连一句话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字句在疯狂上滚。
好在她的动态视力还算可以,总算是在大片彩虹屁中还能捕捉一两句关键词。
[666666霸王花就是最牛的!!可惜这只是她的第一局游戏啊!!不然我一定疯狂给她氪金刷礼物啊啊啊啊啊啊啊]
[楼上你说出了我的心声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能刷礼物我要刷爆啊啊啊啊]
[霸王花的下一局游戏什么时候开始啊啊啊我要蹲点进去给她刷礼物!!]
[楼上的一起蹲!拉个群吗!!!]
[群已建莫辜负!轮回大厅群聊里搜霸王花粉丝后援会直接加!]
[雾草这才几秒钟时间怎么就满人了!200人的群顶个P用啊!!]
[一人血书高等级大佬开个2000人的群!!]
谢柏雅:……怎么一会儿不看,弹幕上已经快进到给自己建粉丝群了?
而且什么来历不明的群都加,这群人不怕被电信诈骗吗?
她往上翻了翻,看到了最初的两条弹幕,终于久违地得到了一些关于这个“游戏”的线索。
这是她的第一局游戏,看样子直播间限制颇多,弹幕说的“不能刷礼物”就算是一种。
而这些直播间限制的功能,似乎最快也要到第二次游戏的直播时才能开启。
这游戏还有类似于游戏大厅的功能,还有群聊之类的。
这与她现实中所知道的“游戏”其实十分类似,如果忽略这种超现实的“穿越”之类的,似乎就是个普通游戏。
说起来……这游戏到底是怎么选择玩家的?随机抓人吗?
谢柏雅边想着,边拉开系统面板,本想再寻找些游戏信息,结果下一秒,却在看到某个数值时顿时睁开眼,坐直了身体。
【角色性格与玩家性格契合度:15%,你与角色没有任何灵魂共鸣之处……角色记忆对接失败,角色身体掌控失败,请玩家自行探索!】
虽然后半句的提示没有变,但前面的契合度确实升高了!
[????!!!]
[卧槽,原来角色的契合度也是可以变的吗!!我直播看得少别骗我!!]
[楼上的,我一天20个小时刷直播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见鬼了,难道是bug了??]
[@GM @GM,你们游戏出bug了!!玩家和角色的契合度判定出bug啦!!]
不仅仅是弹幕,连谢柏雅也怔了一下。
怎么回事?契合度涨了的意思是……她和原主方映秋的“灵魂”更有“共鸣之处”了?
但是怎么会这样?难道她本人的性格渐渐向原主靠近了?
……不可能吧?还是说……
就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是的,你想的没错。】
谢柏雅:……!
是原主方映秋的声音。
【不是你的性格靠近了我,是我渐渐被你感染了,谢小姐。】
谢柏雅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舒了口气,试图在脑中和原主方映秋进行对话。
“你……原来是可以沟通的?”
【正常情况下,是不可以的,但这一次,情况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出于契合度的原因,我可以和你的灵魂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里,也就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谢柏雅皱眉:“你是说……因为最开始我们的契合度太低,我没法控制这具身体,所以你来了?”
【是的,正常的游戏情况下,我们是不被允许重新获得身体的。】
“什么是正常的情况?还有,‘你们’又是指谁?谁能允许你们?是谁在操控你们?”
是系统吗?系统不仅操控了玩家,还操控了角色们?那那些发送弹幕的又是谁?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但方映秋都避而不谈。
【总之,非常感谢你的到来,谢小姐。】她的声音很柔和,还带着一些温柔的笑意,【从来没有人站在我这里、替我出头,还教我这些。】
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谦恭温驯、不争不抢几乎成了人生信条,即使被欺负到如此境地,也只懂得一味退让,总想着“再忍忍吧”“再忍忍就过去了”。
是谢柏雅让她明白,一味的退让隐忍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谢柏雅用她的身体,面对她曾经经历的一切,却用截然不同的处事方式进行了反击,终于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
共居同一身体,没有人比谢柏雅更清楚方映秋的性格与为人,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对方经历的一切。
谢柏雅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
封闭的校园环境、隐形甚至拖后腿的父母、恶劣的同学,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老师……一切都让方映秋没有机会去明白这些。
谢柏雅看着系统面板上的数字:【死亡进度:65%】
“那……我现在算是完成任务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怎么才算完成任务?”
方映秋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声开口,语调中带着歉意,【抱歉,有些事情我不被允许告知你。】
看来,也是她背后操纵的存在不允许。
【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帮助你,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会试着不再和你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不再给你添麻烦。】
“……不必这样,”谢柏雅坚定地拒绝,“这本就是你的身体,你才是方映秋。”
【但你却能让“方映秋”活的更好。】
“但这是你的人生,你应该自己……”
谢柏雅还想再说两句,但走廊外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她和方映秋的对话,下一秒,开门声传来,几名成年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谢柏雅扫了一眼,教导主任陈国方、那位挂名的校长、他们班级的班主任王胜梅,甚至还有一面之缘的校医徐阿娣都来了。
而在学校工作人员身后的,是昨天晚上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局队长石兴旭。
“方映秋!”陈国方一看到谢柏雅半躺在座椅上的姿势,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让你来会议室等,是让你来补觉了吗!”
他特意把这不服管教的恶劣学生晾了一节课,就是想要让她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结果她居然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睡大觉?
“好了,陈老师,”校长打断了陈老师的斥责,端起一副和善的面孔,“这位方同学昨天连夜去警局做笔录,没有睡好,好好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如果不是在操场上见识过这校长的另一幅模样,谢柏雅想必会被他这幅和善的模样欺骗……才怪。
嘴角紧绷,法令纹加深,和蔼的笑意不及眼底——所有肢体语言和微表情都在昭示着这校长此刻心中的愤怒。
但毕竟有警察在场,他只能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怒意,扮演一位好校长。
谢柏雅垂目,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校长好,各位老师好,石兴旭好。”
简单打过招呼,所有在会议室的长形会议桌两边坐定,石兴旭开门见山,打开笔记本。
“今天我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为了昨天凌晨在巷口发生的谋杀案,据悉死者和你们学校的学生多有交集,案发现场又和你们学校就一街之隔,所以想来问问老师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校长笑了笑,“您知道的,我们这里是寄宿学校,不仅学生们,有些家离得远的老师,我们都给安排了单独的教师宿舍。今天早上在接到李队长电话的时候,国方老师就和我说了,我们紧急排查了整个学校所有老师和学生,在校居住的25名老师,和全校所有学生,除了方映秋同学以外,没有人擅自离校。”
石兴旭点了点头,低头记录了两笔,随即开口道:“经过警方初步排查,方映秋同学的嫌疑已经被排除,学校剩下的那些老师,方便接受一下简单的问询吗?”
“排除嫌疑?”陈国方愣了一下,“怎么排除的?”
最开始校方接到电话的时候,警方那边的用词还十分模糊,看着像是没有确定方映秋到底是不是清白的,怎么到了这里,突然就成了“排除嫌疑”了?
石兴旭抬头,看向陈国方,淡淡问了一句:“陈老师是被害者家属?”
陈国方怔住,“不是。”
石兴旭重新看向手中的记录本,“那警方没有义务向无关人士披露案件细节。”
陈国方脸上的笑略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开口笑道:“……是这样,就毕竟方同学也是我们的学生,她既然被排除了嫌疑,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谢柏雅垂眸,压下眼底的嘲弄,淡声开口,“我没有时间抛弃凶器。”
所有人都一愣,看向她,石兴旭倒是没有太多震惊的情绪,只是看向谢柏雅的双目微微眯起。
谢柏雅没有回避,直视了回去。
两秒后,石兴旭错开目光,接口道,“是的。根据昨晚我们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同事的勘察,当时距离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10分钟,是方映秋的惊叫声把他叫来的,死者的死因为肺部贯穿伤,凶器是一把刀,我们连夜排查了以案发现场为圆心,10分钟行走所到的距离中,没有疑似凶器的东西。”
也就是说,就算先不考虑“方映秋作为凶手为什么要叫人来发现尸体”这件事,就算从凶器和处理的方向来看,她也不可能是凶手。
谢柏雅若有所思,原来致命伤是刀伤,那看来今天一大早就看到不少警察来学校,也是为了排查凶器。
石兴旭解释完,将纸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坐在下座的徐校医拿起热水瓶,替他添了半杯,也顺便给所有老师都添了些茶。
谢柏雅见唯独没有自己的份,她也不甚在意,只是自己走到饮水机旁加了一点。
石兴旭将笔记本翻到新一页,看向校长,“所以,希望学校能给我们提供一下,昨天夜里所有不在校的老师名单,如果方便的话,加上联系方式与家庭住址。”
校长看向王胜梅,王胜梅点头,“我最迟今天中午整理出来。”
说完这些,石兴旭看向谢柏雅,“然后就是想问一下方同学,关于昨晚案发现场目击的一切,有想起来什么吗?”
谢柏雅本也打算找个机会去做口供,便点头,“昨天回去后,王老师照顾得我很好,我睡了一觉后就记得差不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细细回忆道,“昨天夜里,我是被德哥——就是那名混混道上的称号——约到那个巷子里的。”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的老师都皱眉,就连一直向着她的王胜梅老师也有些不赞同的神色。
陈国方压住眼中不怀好意的笑,假意劝诫道:“方同学啊……这点上老师就要劝你一句,你是一个女孩子,你要懂自尊自爱,不能外面随随便便一个男人就……”
石兴旭皱眉,笔帽在桌上“啪”地一敲,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陈国方司马昭之心的引导,只是看向谢柏雅,平静问道:“那你和那个阿德是什么关系?”
谢柏雅十分坦荡,“胁迫和被胁迫的关系。”
陈国方剩下的话噎住。
“他告诉我,如果昨晚十一点半不到那个地方给他们送钱,以后我出校门一次就打我一次。”
谢柏雅思忖一瞬,还是没将那张纸条上的“脏事”说出来,首先那张纸条已经被她及时销毁,死无对证,其次是……在陈国方这种人的虎视眈眈下,她不想自曝其短。
至少,也得在她自己调查出“脏事”到底是什么后,才能说出来。
“只是要钱?”陈国方追问。
谢柏雅坦荡回视他,“陈老师以为,他们还能要什么?”
陈国方不说话了,谢柏雅这才继续开口,“他们这群人经常在校门口要钱,相信很多同学和老师都能作证,之前我们学校的王老师就报警抓过他们一次。”
王老师点头,石兴旭也对这群不良少年的案底调查清楚了,所以没有异议。
“在那之后,我前去赴约——但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只能先去见他,想要求他宽限两天。”她昨天身上没带钱,尸体身上不知道有没有钱,为了将这一点圆的更自然,她如此开口。
“你这傻孩子,身上没钱还去见他,不怕他对你动手吗?躲在学校不出去就好了呀。”开口的是徐校医,她看向谢柏雅,目中一片担忧与关切。
谢柏雅皱眉,扫了她一眼,“怕,但我更怕以后我出不了学校。”说着,她目光看向陈国方和校长,“毕竟,我们学校的老师里,只有王老师一个人肯为我们做主。”
校长轻咳一声,看向陈国方,“陈老师,以后这方面,学校要加强措施了。”
陈国方点头:“是的,我知道。”
谢柏雅继续回忆案发现场,“我和他说了我没钱后,他就开始对我动手,但他那个时候像是喝醉了。”
“方映秋”作为一个普通高中生,大概率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受了重伤,只说“喝醉”也正常。
“后来他把我扑倒地上,还差点拿手捂死我,我随手拿了一块砖块敲了他。”
“敲了他!?”徐校医倒吸一口凉气,“你动手了?”
“我那时被他压着嘴巴和鼻子,徐校医,我快死了。”
徐校医被噎了一下,“那也……”
石兴旭从笔记中抬起头,“死者后脑的伤口并不致命,方同学是正当防卫。但死者身上的水是怎么回事?方同学泼的吗?”
“水?”谢柏雅微微皱眉,作出回想的样子,“……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是旁边的水沟里的?”
石兴旭很确信不是水沟的水,那是水桶里干净的水,而且是在死者受伤后才泼上去的——谢柏雅前面的证词都没有问题,但如果有一个人能在死者受伤后给他泼水,只有她一个人。
[草,我突然反应过来对面为什么这么纠结水了,受伤后给死者泼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凶手销毁证据啊!]
[怪不得,换我我也怀疑,但这咋解释啊?]
[直说啊!不是要销毁证据,只是想把他泼醒问点问题。]
[楼上的能不能带点脑子,现在方姐的形象是一朵被霸凌的无辜小白花,小白花会做出“敲晕后泼醒拷问”的动作吗!]
[但总比被怀疑是凶手好吧?]
[有没有可能,动手、敲晕、泼醒一条龙的行为看上去比凶手还可疑啊!]
但谢柏雅哪个选择都没选,她只是作出回想的样子,“哦,水,我想起来了……那边路口有个水沟,我经常看到有人在那里泼干净的水冲掉污水,我昨天去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个桶,是不是有人忘记拿走了?”
这个解释不算难以接受,石兴旭最终决定采用,记录下来。
案件相关信息的询问告一段落,石兴旭盖上笔盖,像是想要到此为止,连校长都起身准备送客,却被谢柏雅叫住。
“石队长留步。”她看向石兴旭,“有一件事,我本来也打算尽快去警局报案,但既然石警官正好在这里,我就直接说了。”
陈国方看着谢柏雅如常的脸色,有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我在这所学校遭受了严重的校园霸凌,并且被校外的不良青年侵害了个人财产,还以此敲诈勒索——我希望可以报警,借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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