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他人的手掌束缚着自己的尾巴，灼烫的温度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

从小到大，哪怕是师尊和姑姑都没做过这个动作，沈小公子睁大了眼睛，表情凝固在脸上，身上的鳞片一寸一寸地炸开。

应激之下，他下意识甩了甩尾巴。

没甩动。

沈无惑僵着脸，无数不妙的想法在心中飞速掠过。

他的龙身虽说幼小又麻烦，但是这一尾巴下去哪怕是注重炼体的元婴也不敢硬抗，如今竟没能撼动对方分毫，看来那个握住他尾巴的人修为至少在渡劫这一阶段。

更可怕的是对方无视了他的护身秘宝，还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自己，甚至自己的灵觉都没被对方触动。

该死，这群老怪怎么一个个地来得那么快。

而且到底为什么要抓住他的尾巴？还静悄悄地不说话！

神识探不到对方的存在，先前那股奇怪的香气慢条斯理地浸润了他的身体，把他熏得神智恍惚。沈无惑现在也不敢给自己来一刀提神，生怕龙血的气息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发热，龙角根部一阵麻痒，越来越多的龙鳞覆盖了体表。

看来那香是专门用来对付龙族的，沈无惑动作轻微地摇了摇脑袋，掐了掐自己的肉身，控制力道不让血渗出来，这才勉强清醒了一些。

底下的声音越来越近，沈无惑察觉到陌生的神识从自己身上拂过，哪怕有神器护体，他也忍不住微微提起心来。

他顾不得那个握住他尾巴的存在，估摸着彼此的实力，自己也没办法从那人手上逃出去，现下只得平复心绪，免得气息动荡，让底下的那两个家伙察觉自己。

好在他爹爹留下的东西品级够高，那几道神识来回拂过，终于放弃了这块地方。

有时候沈无惑觉得修士甚是傲慢，事事倚仗神识，也没想过这种手段是否会失效。明明只要他们爬上屋顶一寸一寸地搜查，哪怕他隐了身，以化神、渡劫之流的修为也能察觉到不妥之处。

他记住这两道神识，盘算着以后认出对方，还能趁机打探有关爹爹的消息。

昏昏沉沉中，他的思绪再次飘到了尾巴上。

所以那个握住他尾巴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以他的修为察觉不出对方的实力深浅，除了尾巴上的触感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好似那里只存在着一场幻觉。

可小动物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沈无惑还身负龙族血脉，更是敏感，直觉告诉他不要轻易触怒对方。

沈无惑顶着这强烈的危机感，默默做好了逃跑和反击的准备。谁料对方久久地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倒是让他迷惑至极。

听着下边的动作渐歇，那两个老怪已经远去，沈无惑再次发出试探，轻轻地动了动尾巴，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一阵不自在感袭击了沈无惑，这跟握住他的脚踝有什么区别？面前这老怪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沈小公子被吓了吓，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他用惯了人身，才会如此猜想。如果对方真是抱着那种奇怪的想法，动作应该不会那么安分。

他想着自己尾巴的模样，心中灵光忽现，一时气急。

这老怪莫不是拿他当鱼儿抓了！

沈无惑心绪不平，气息一时有了波动，这时殿内忽然又响起了之前那两人的声音。

“差点被这小龙给躲了过去，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龙族的哪个小辈，竟然能在我们两个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说着说着，两人腾空而起，立时出现在了房梁之间。

沈无惑闭了闭眼，再不敢闹出任何动静。他的神识早在尾巴被抓住后就收回了体内，心跳和呼吸完全沉寂，这一刻的他比草木还似死物。

以方才感受到的神识来看，这两个都是渡劫的老怪。

也许是因为他爹爹一生无惧于人，留下的护身宝物其实并没有几样。他挑来挑去，从自己能启用的宝物里头挑出了现在的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们。

所以那个抓他尾巴的人到底想做什么？沈无惑的思绪忍不住往尾巴上飘，努力思索着。

他虽然身负龙族血脉，但是甚少显出龙身。也许是为了让他尽早习惯在人群中生活，哪怕在他最幼小的时候，师尊也没有让他以龙身现世。

只不过许是他先天有缺，幼年时化形化得并不好，总是一不小心就会露出角和尾巴。如今以龙身行动，还解封了血脉，沈无惑感到自己强大了几分之余，也察觉到自己的七情六欲较之人身时更易波动。

他现在完全忽视不了尾巴上的那只手。

百爪挠心之际，沈无惑忽然睁眼，顾不得之后会发生什么，也顾不得可能会触怒那怪人，低头往身下看去。

孰料他一低头，沉重的睡意在脑海中旋转，让他一下子栽了下去。

奇怪，化作龙身而已，自己至于这样冲动吗？被睡意淹没之前，沈无惑迷迷糊糊地想着。

宿见微伸出手，臂弯处一重，那幼龙就落在了他的怀里。

那张在许多次闭眼瞬间浮现的容颜倒映在他的眼中，浅浅的光晕笼罩在少年的眉眼间，将他衬得像是一场旧日时光里的青葱幻梦。

但他并不是一场虚假的幻梦，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剑仙。他是沈清寰留在世上的牵绊，身上流淌着传承于沈清寰的血脉，是沈清寰留予故人怀念的珍宝……

是宿见微爱的人与其他人生下的孩子。

宿见微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怀中的少年当即不适地蹙起了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宿见微如梦初醒般放轻了动作，只是依旧不言不语。他倒不至于对无辜的孩子宣泄怒火。

冷漠俊美的仙尊看着那个孩子，含了无数莫测情绪的目光像是在他的脸上扎了根。

像是许多日之前那般。

朦胧如烟的纱幔忽然落下，遮盖了床上少年的面容。

宿见微怔在原地，守候在一旁的徐清妙辨不清他的想法，又将目光投向了纱幔之后。

秀丽出尘的道人一甩拂尘，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惑儿是师弟的孩子。”

说完这句，徐清妙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数不清的愁绪连同蒙尘的过往随着她口中的叹息一齐暴露在天光之下。

“人死如灯灭，父债不子偿，就算有再多的仇怨，都望宿仙尊不要迁怒这个孩子。”

她的声音温柔又怜惜，对着床上的沈无惑，也对着记忆中的那个孩子说道：“这孩子已生得十分可怜，若是再得了倾天君的厌恶，日后怕是会更为艰苦。”

“十年前圣人将他送到门中，我才知晓师弟尚有血脉留在人间。惑儿生来便没有了父亲，传予他另一份血脉的也不知是何人。因着这张与师弟一模一样的脸，惑儿不能随意出去见人，甚至那些个混账还因此对他下手……惑儿已十分苦了。”

徐清妙转身，看着神情冷若冰霜的宿见微，轻轻地说：“我本不愿让宿仙尊知晓惑儿的存在，可这次对他动手、害他昏迷的人正是宿仙尊的族亲。惑儿实在无辜，我不愿惑儿受了委屈还不能得个公道，所以专门请了仙尊过来叙话。”

她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正要将证据呈上，孰料宿见微立在床头，仍保持着凝望的动作，声音森寒，隐约压抑着什么她不理解的情绪。

“沈清寰死了三百年，怎么会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却十分清晰，像是每个字眼都在唇齿间被碾磨了千百遍。

“徐掌教何必诓我？”

没有掺杂任何情绪的话语流淌在空中，却在室内蕴起一阵寒意。

窗外倏然吹来一股凉风，摇动了床边的青纱，也让床上少年的容颜愈发朦胧。

闻此质疑，徐清妙也不生气，毕竟宿见微有此疑惑，实在合情合理。就是她当初甫从圣人口中听闻此事，也是万分惊异。

“师弟曾留有一滴血在门中，我用那血试过，惑儿确是师弟的血脉无疑。何况圣人生平未说过一字妄语，若非有十分把握，他也不会这样断定。”

“至于惑儿的岁数，”徐清妙停顿片刻，想到了自己亲手下的封印，含糊道：“三百年前事发突然，许是师弟与他的道侣为了惑儿的安全，将他封印在石卵、冰魄一类事物中，延缓了他的降生之时。”

他的，道侣？

宿见微眼前阵阵发昏，一股血腥气突然袭上喉间，让他生生咽了下去。

昏黑之间，眼前一片暧昧朦胧，那个人背对着他，墨色的长发蜿蜒在背上，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宿见微不敢直视他的身影，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

“道侣？”沈清寰慢慢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没错，道侣。”宿见微的声音轻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

可惜此刻沈清寰目不能视，不然只要他愿意回头，就能看到宿见微脸上那份与身上红衣一般明艳的绯色。

他将长发挽到了身前，慢条斯理地梳着，在滴水敲击顽石的声音中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斟酌着什么东西。

宿见微见他久久地不出声，心下一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他伏在他的肩头，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像是个毛躁的孩子，端着语气说道：“我想与你结为道侣，天地见证，从此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生来几近百年，宿见微何曾显露出这种顺从到近乎柔弱的姿态？他伏在沈清寰的肩头，如同信徒依偎着心中的神佛。

昏暗的石洞中，时光的流逝都不再分明，宿见微不知等了多久，最后好似听闻了一声花落般的叹息。

沈清寰轻声说：“此事……日后再提吧。”

他没说清楚是什么事，也没说具体是哪个日后。沈清寰生平未毁一诺，如此婉转的话语中，实际未曾承诺下任何东西。

此刻三百年后的宿见微心想，或许那就是一句他不愿明白的拒绝。

嗯，其实宿小红在渡心魔劫，正常来说他不会因为喜欢的对象有了孩子而这么失态的。当然，除了心魔劫还有其他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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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