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让雁雁下来?”古晴空双手递过法宝,又往回一晃,让晏归和来接的双手落了个空。
“哎,我还想让雁雁报销呢。那帮老道士抠门得要死,一个见面礼也要我自己掏钱。啧,一群为老不尊的家伙,真不要脸。”
“东西只买了一份。不过虽然我是送给雁雁的,一份也够了。”
“不要叫雁雁。”晏归和见状,也不着急伸手去接了,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古晴空。
“哎呀,晏雁小兄弟,你不要对我有这么大敌意啊,我们真的只是好哥们,我有对象的!”古晴空干脆把见面礼夹到了胳膊下。
在旁人看来,古晴空一向随性,与陌生人都能说笑两句,与清平帮的弟子说两句场面话也是正常,撞一撞清平帮来的弟子的肩膀也是正常。
以示亲近嘛,虽然之前已经宣誓老死不相往来了,但毕竟表面上的和平还是要维持的。
更何况,清平帮不愧是第一大帮派,派来的弟子还人模狗样的。
至少远观还是很不错的。
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克己守礼的自尊,仿若抖去了满身白雪的青松,松枝的冷绿显露出来,是有距离但不至于疏远的恰到好处。
只有亲历者晏归和知道古晴空撞这一下肩膀是为了什么。
“大哥肯定也会这么觉得的。”
撞了肩膀的古晴空笑着拉开两人的距离,大声道,“怪不得我一见如故!有一个和本观小公子相同的名字,这不就是缘分吗?这不就是两大帮派斩不断的情分吗?兄弟前来,实乃两大帮派之幸事啊!本观的道长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吧。”
晏归和接过礼盒,看了一眼笑得看不到眼睛的古晴空,道了一声“多谢”就不再言语,转身往马车上走。
天机观的外门弟子霎时一齐丢了手里的鲜花,移形的移形,御剑的御剑,一下消失得没影。只剩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落花,红红绿绿,落英缤纷,倒有几分柳絮因风起的意蕴。
帘子一松,宋雁与以为自己终于用对了法诀,急忙掀开帘子,正好看到了逆着落花朝他走来的晏归和。
晏归和拧着眉,不知在想着什么,和身后的落花恰好形成了一冷一热、一水一火的对照。
“想什么呢?”宋雁与接过晏归和手里的礼盒,兴奋地指向远方,“看身后!”
晏归和还在想着古晴空那一番示好又隐隐示威的话,身体却先一步作出了反应,腰间的剑瞬间出鞘,把身后混杂的花瞬间划成了两段。一段受到剑气激荡,向上有层次地飞荡起来,下一瞬又急速下落,造成一场更盛大的花海。
“好!”身后宋雁与的笑声和掌声传来。他搂住还没来得及上车的晏归和的脖子,笑声如隆隆的鼓声,响在晏归和的耳边。
“好剑法!当真好看得紧!”
剑回鞘,晏归和看着眼前的落花,满身满心感受的是身边笑得热烈的阿与。
比红更浓的惊红,比绿更翠的艳绿,他不敢直视,只听一听,便知他如何撩拨了春光。
他不觉间眉目也柔和了下来,“好看。”
宋雁与笑了一会,觉得不能这么搂着晏雁。
又屏气。
怎么都紧张得忘记呼吸了??
看来他长辈的威压,来得还有点不合时宜???
宋雁与收回手,退回马车的软塌上,边拆礼盒边问,“这是什么?”
一张纸条明晃晃地爬着古晴空的字迹:
雁啊,记得给我报销一两银子。
注意:好东西,别让你身边那位发现。
什么东西?一个小瓶子就想骗他一两银子?
晏归和收回了眼,转身边上马车边答道:“古晴空专程给你的,没带我的份。”
瞧这孩子,还委屈上了。
宋雁与大度地背叛了古晴空,亮出手里的小瓶子,“那我的送给你。”
晏归和看着宋雁与手里的东西,差点把马车的帘子拽下来。
“送给我?”晏归和艰难地发问,“真的?”
“那还有假!味道还行,瓶子长得也凑合,好歹也是心意吧,勉强还可以当成礼物收下。”宋雁与扭开盖子闻了闻,大度地把瓶子塞到僵硬的晏归和手中,“最近可以多用点。”
天干物燥的时候嘛。
晏归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哭笑不得地试探:“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现在算是明白古晴空那一番模棱两可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人用一份确实够了。
宋雁与坦坦荡荡眼神清澈:“护肤的啊。”
说话间,车帘又被撩开,明言的头探了进来,“帮主,准备上栈道……”
他那堪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探测器眼睛扫到了晏归和手中的东西,一时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接了上去,“……您有什么吩咐吗?”
晏归和把东西往袖子里一塞,更显得欲盖弥彰,“没有。”
“好的。小少爷有何吩咐?”明言转头望向宋雁与,那眼神就差说“求你让我做点什么吧”。
嗯?刚才也没见你问我啊?
“没有。”宋雁与二丈摸不着头脑地回答。
明言攥着车帘点了点头,又问:“需要添一些桂花牛……”
晏归和:“……明言,不需要,你下去吧。”
他敢肯定明言看到,并且知道他刚才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怎么今天明言怪怪的?”宋雁与疑惑地发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刚才聊到哪了?哦,对这玩意是护肤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宋雁与不傻,马车里多出来的东西就是古晴空的这个礼物,明言反常肯定和此物有关。
宋雁与向晏归和张开手,“给我再看看。”
“你已经送给我了。”晏雁却没如宋雁与的愿把东西还回来。
宋雁与眼珠一转。
难道晴晴给他送的东西有问题?不至于吧,谋财又害命?虽然听起来像是那要钱不要命的玩意干得出来的,但以他们两辈子的情谊起誓,他怎么也不会对宋雁与下手。
“算了,你喜欢就给你吧。我下次再问晴晴要就是了。”宋雁与摆摆手。
晏归和却开始了旁敲侧击:“他经常送这种东西给你吗?”
“弟弟在暗示我回礼吗?那我就更要搞清楚他送的是什么了……”
“不是!”否定的声音非常坚决,后面的话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只是这种东西最好不要送给别人,阿与要是想送,送给我就好。”
“叫什么阿与,没大没小!”宋雁与拍了拍晏归和的手,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哥?”
你又回来了?
“为什么不能送给别人?”半晌,宋雁与迷惑地抬起头。
晏归和支支吾吾:“送别人……此物贵重……且珍稀,而且此物只适合部分修仙者,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接受。”
“那晏雁如何能接受?大哥如何笃定他适合?”宋雁与伸出手,“我看还是我用过合适之后,再分享给你吧。”
晏归和把东西捂得死死的,饶是宋雁与费劲了口舌,都不肯松手。
宋雁与讲了半天干脆放弃,直接扑上前来抢。
于是,紧贴着车厢的明言听到了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这小小的马车之中,这一墙之隔的软塌……
很激烈啊!
他把马车的速度放慢,平稳地通过栈道。
帮主给我以八卦,我赠帮主以时间!
“叮咚——任务来啦!”
“本次的支线任务为:帮宴厌递信给古晴空~”
宋雁与终究没抢到,跟在晏归和身后气喘吁吁地要下马车。奇怪的是一向唯帮主马首是瞻的明言这次竟然殷勤地迎了上来,还要伸手扶他下马车?
他总觉得明言的冰山脸隐隐有裂开成为黑洞的趋势,嘴角也上扬得像要吃人,赶紧避开了。
走进庭院,穿过回廊,屋内的人或站或坐。
坐着的明显上了年纪,正端着一杯茶慢品,想来瓜子已经收走了。
站着的几位估计是天机观的内门弟子,此刻身板挺直,端正如竹。
内门弟子啊……听闻天机观对内门弟子的要求极为严格,一般只有有姻亲关系或血缘关系的才能顺利晋升为内门弟子,若是没有关系者,除非天赋极佳,否则终其一生,也入不了天机观的内界。
之前和古晴空打架的时候,还放话和天机观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这么快就登堂入室,进到这内界之中了。
还带着任务。
他自己的烂桃花都没空收拾呢,就要在脸上点颗痣当媒婆了——给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牵桥搭线,肩负重任哪。不过古晴空那家伙确实不能再寡下去了,虽然嘴还是挺能叭叭但看起来就和丧家之犬一样,他的第六感总告诉他放这玩意单独待着总会出事。
“宴道长,喝茶。”
宴道长?也姓宴?不会吧,这么巧?
最近类似于宴的发音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次,终于引起了宋雁与姗姗来迟的警觉。
“宴厌被寄予众望,宴道长望子成龙,天机观很大可能会交到他手里。”晏归和在宋雁与耳边轻声介绍道,“那位随侍于宴道长身旁的,就是天机观的首席弟子宴厌了。”
“我听到了。”宋雁与恍恍惚惚地回答,“而且他们都姓‘宴’。”
“你听到了?”这下轮到晏归和诧异了。
就算敏锐如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只看到宴厌嘴唇微动。这满庭的风吹竹叶声如此之大,而阿与竟能听到宴小公子说话?
“不是,我还是不进去了吧?”走到堂前,宋雁与停住脚步,眼巴巴地看着晏归和。
“无妨,阿与莫担心。初来乍到,只是见个面罢了。若是聊起旁的什么,顺水推舟就好,一切有我。”晏归和对宋雁与笑了笑,“放心罢。”
说完,他就退后一步,跟在了宋雁与后面。眉目低垂,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样子。
宋雁与爽了。
满脑子什么“之前打架时处理事情的正好是这位宴道长”“会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顾虑都被他跑到了九霄云外,抢不回瓶子的耻辱在此刻被洗刷。
宋雁与雄赳赳气昂昂地经过门槛走进了正厅。
按理说,天机观的掌权人不该出面解决这种小辈打架斗殴的事情。
当时的古晴空只是一个外门弟子,连内界都无法进入,根本接近不了天机观的内核,更别说入这位观主的眼。合理推测,肯定是古晴空还招惹了别的事情,联系到古晴空说自己有对象,也就不难猜出宴厌在这件事中的位置了。
所以,要么是宴道长护子心切,要么就是……
他真的很闲。
宴道长看到宋雁与大大咧咧地踩着门槛,腰间的玉佩一摇一晃地走进来时,喝茶的动作停了一瞬,但很快又自如地接上了。
他优雅地放下茶杯,旁边的宴厌很快给他续了一杯新茶。他借着握茶杯的时机,看了宴厌一眼。
宴厌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仍是一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不起波澜。他满意地微微颔首,才把目光投向不成体统的来客。
若论长相,宴道长算不上十成十的美男子,只是一身气质出众,既有早年闯荡江湖的热血匪气,又有晚年投身书卷的冷然理性。
岁月将二者调和,便成了额头的痕迹和嘴角的笑纹,自然有一股杀意翻腾、万鬼齐哭之气和着几分一眼要将人看穿的冷眼。透过冷眼,似乎又能一路看到他极热的心肠。
是抬手可吟诗的名士,亦是垂手可握刀的侠客。
气质是可以唬人的,但他在宋雁与心中已经堕落成了嗑瓜子的老大爷,和山下村口的八卦大妈没区别。
真正让他再次惊艳的是宴厌。
这位闻名遐迩的小公子宴厌,是一眼就能看出养在文化、由礼乐滋润的温柔公子,开口总是带三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但这天真中又有听闻世事但未曾亲历的垂怜,是在顺风顺水的境遇下长大,也符合这世道和规则的一类人。
面容虽然出挑,但并未有多少棱角,只能说这是一块天然的美玉,后天保护得也很好,是适合让人高高捧之、视为同辈楷模,叹为天之骄子的一类。
对比如此,宋雁与只想感叹,这老子是怎么生下这样神仙般的儿子的?
和宴老头掰扯他是一点不怕,毕竟在大哥的威压下活这么多年了,谁还能震慑得住他?但是这位宴厌可不一样,这样的人儿生出来就是惹人怜爱的好吗,别说古晴空那家伙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了,连他都怕一口气呼重了就把人吹回天上了!
他刚回来那会还想过给人家下蒙汗药,报复两个天机观的合起伙来骗他。
上辈子出了这么大事都不和他说,要他从别人口中听闻。
但一看到真人,又昏昏沉沉得找不着北了。
美人的画卷都要珍藏,更何况是美人下凡呢?
他装模作样地和宴老头打过招呼,就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清平帮帮主近来可好?”宴道长开口就是场面话。
宋雁与不理,一门心思看着宴厌。
“道长劳心,一切都好。”晏归和笑道,“此次一见,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温润如玉、清高出尘,不愧为修仙界楷模。”
“哪里哪里。”宴道长眉开眼笑,又抽空瞅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类似的恭维宴厌已经听得太多了,他面沉如水,还是一副稳重的样子。
不错。宴道长微微颔首。
虽然他对儿子最近因为一时糊涂犯下的混账事非常不满意,但是旁人对他的儿子的称赞,还是要照单全收的。他没有开口,缓慢地品着茶,想听听这个一见面就会看菜下饭的后生再夸一夸他的儿子。
“想必道长已经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了。”晏归和却没有顺他的意,直接挑明了话题。
宴道长还想再打打太极,探探这个后生,一席话却被这一番单刀直入的抢白生生破坏。
这小娃娃,他只得开口道,“略有耳闻。”
“我们此次前来,为的是和各大帮派签订契约。阿与,你来说。”晏归和面带微笑,把手上的契约递给了身旁盯着宴厌眼珠一转不转的宋雁与。
“啊?”宋雁与茫然地收回目光,擦了擦下巴,下意识接过了晏归和递来的东西,“结束了?”
他还没发现宴厌把信藏在哪里啊。
胸前肯定是没有的,天机观观服繁复,规矩繁多,东西是不可能随便揣在怀里的。腰侧的香囊等挂件又不像是能装下一封信的样子,宴厌的手上更是空空如也。
难道,还要跟着宴厌潜入他的屋舍?
想想看,他突然进入,如天降英雄,一句沉稳而有力的“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
话本里的盖世英雄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宋雁与抓了抓手里的东西就站起来,在众人的眼光中站了一半又坐了下来。
……好像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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