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四月末,眼看就要入夏,天气也稍微有点热,不过比往年要温和得多。月娘的肚子愈发的大了,何石头早早定了村里产婆。
三月里云姝过了七岁的生日,个子也往上抽了点。书棋也长了个子,月娘将他的袖子和裤脚拆了接上了同色的布条。只有二丫,虽然脸上有肉面色好了,头发也多了起来,可是个子始终没长,比云姝还要矮些,害得她每次过那量高的门板便要叹气。
黑老三将隔壁的铺子也租了下来,又请了两个伙计,卤肉的生意做得大好,辣酱卖得出乎他的意料。何家一月能分到一两多的银子,生意大好的那个月甚至能到近三两。不过随着气温高升,摊子上的生意比之前几月要差上一些。
云姝听他说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将冷面和凉粉也做出来试一试。
五月十五这天,月娘发作了起来。
何石头这几日也无心下地,只在家附近的菜地里扯草翻土,准备种些毛豆、茄子和黄瓜。
月娘生了两个孩子,瓜破之时她正坐在堂屋里吹着初夏的凉风给几个孩子缝小衣,她心中也不慌乱,只叫了刚回家的书棋:“大郎,去将爹爹找回来,就说娘亲要生了。”
月娘生云姝的时候书棋年纪更小,印象并不深刻,闻言惊住,旋即转身跑出去,王大夫爷爷可说了,娘亲这一胎有些危险!
云姝跟着二丫去溪边洗衣服刚回来,远远只见书棋炮弹似的冲出小院子。云姝心里一惊,莫不是月娘出了什么事?
她二人赶紧进屋,却见月娘正咬牙扶着桌子站起来,面有苦色。
“娘,你怎么了?”二丫慌得手里的衣服都拿不稳了,还是云姝托了一把,放在地上,拉着她上前去扶月娘。
“娘许是要生了,二丫姐,咱们扶她进屋去。”云姝心里也慌,但却不敢显在面上,二丫已经够慌了,手脚一起抖,她若再这样,反倒会连累得月娘分心。云姝也没见过别人生孩子,唯一的知识来源还是电视里的场景,而电视里难产的比比皆是,顺产的几乎没有几个。再加上原本月娘这一胎怀得就不安稳,这么一想,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月娘只觉一阵阵的疼,好容易缓过一阵,靠着里屋的竹椅坐了,见两个女儿正睁着眼焦急的看着她。她挤出个笑容来:“别担心,娘没事。”
云姝脑子一片空白,只紧紧拉着她的手,眼里也蓄起了泪水。二丫已经抽噎起来:“娘,你,你裙子上,有血。”
云姝一惊,低头去看,果见她石灰色的棉布裙子上晕染开一大片血迹。
月娘喘着气道:“乖孩子,别怕,外头爹爹晒好的稻草拿来铺上,再帮娘把先前洗净的床单换上。”
云姝见她额头上的汗如雨落,但脸色瞧着却也还好,便稳了稳神,叫二丫守着她,自己跑去忙活她吩咐的事情。
等到云姝铺好床,二丫已帮着月娘将沾血的外衣脱下,扶了只着中衣的她躺上床。书棋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道:“牛婆婆喊烧热水!爹爹跟她一会儿就到了,娘你疼得厉害么?!”
云姝慌忙去炤房烧水,出门时还不忘叫书棋去把李娥请过来。二丫拿着帕子给月娘擦汗,又喂了她几口温热的水。
锅里热水还没烧开,房间里月娘的痛吟声已经隐隐传来,云姝盯着炤膛里的火光发呆。月娘生过两个孩子了,应该是没事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当初跟陈氏起了争执,她被推倒地上还流过那么多血,若是......若是因此让她难产了怎么办?想到这里,云姝牙关咬得死紧,她再不想尝试一次失去亲人的滋味了!
“云云,水烧好了吗?”少年略显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姝猛地回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莫春山来了。
他有些担忧的盯着云姝,摸了摸胸口,没有带手帕的习惯,想给她擦眼泪,又怕唐突了她,毕竟七岁也算男女有别了,只得无奈道:“莫哭了,咱们村的孩子都是牛婆婆接生的呢,少有出事的。”
被他这么一说,云姝摸了摸脸,不知不觉已是满面泪痕。春山有些心疼,她处事总是成稳,跟大人也没多少区别,谁曾想也会被吓得躲在一边掉眼泪呢。
云姝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擦了脸,看着锅里的热水滚开了,用洗净的铜盆装了,春山帮她端去了产房的门外,牛婆婆探出身来接了,又很快转身回去。
何石头被拦在门外急得转圈,好在李娥被书棋叫了过来,净了手也进去帮忙。书棋和二丫吓得扒在窗户上直掉泪,奈何牛婆婆把窗户关得死紧,什么也瞧不见。
李娥的丈夫曹大旺也跟着过来了,他同何石头两个交好,也知道月娘这胎有些艰难,忙拉着他坐下,跟他说话。
“去把王大夫叫过来!”李娥的声音伴着月娘断断续续的痛吟传出门外。
何石头惊得一下站起来:“怎么了?!”
屋外扒着窗户的书棋跟二丫撒丫子就往王大夫家跑去。
“无事无事,防着万一。现在情况瞧着还好,只是你这媳妇总归是动过胎气,保了好几个月的胎,还是小心些好。”牛婆婆的声音温和有力,被吓得一颗心跳到嗓子眼的云姝才松了口气,她从炤房连滚带爬跑出来,左手臂被门框狠狠撞了一下。春山没拉住她,见她眉头都不皱的跑出去,便也以为没事。
“去做些好用的吃食。”过了一会儿牛婆婆又吩咐道。
云姝赶紧去炤房揉面,这个她知道,电视上有演过,产妇得吃东西储存体力。春山帮她打下手,她下了一大碗鸡蛋面,卧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端去。
王大夫过来看过一回,听得牛婆婆说产道尚未开,便说下午再来。在外面守着的人心里总是不安稳,也不知道月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得下来。何石头见着也快到午时了,女儿小脸惊得煞白,盯着门帘眼睛一瞬不瞬,像是有些吓坏的样子,但难得她做事却还没出任何差错。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守在这里也是心慌,云云去做点东西,一会儿牛婆婆他们也要吃饭。”
有事做着,心里好歹不会总去想那些不好的结果,春山帮她烧火,她把揉剩下的面擀开,切成细细的面条,预备做中午的吃食。另又将小炉子烧起来,拿个小陶罐熬上一罐子浓稠的白粥,预备着等会儿月娘吃。
再抬手去拿篮子里的鸡蛋时,云姝才发现手被撞得不轻,扯着左边膀子生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可是刚才撞伤了?”春山站起来帮她把鸡蛋拿出来。
“许是,我也没注意。”云姝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好像有些肿了,莫春山在这儿,她也不好捞起袖子来看,再说这袖子较为窄小,若是真的肿了,怕是只能解开衣服看了。
云姝做饭的时候曹大旺便告辞回去了,屋外只何石头、二丫和书棋三个守着。二丫记得何胜出生的时候分明不过一个时辰,可月娘却到现在还没生出来,她心中也害怕,可不敢表现太过,以往哭多了总会被陈氏骂丧门星的。
产房里月娘时而抽气时而低吟的声响不断传出来,二丫听得心里难受,干脆也去炤房帮忙。春山见她来了,便让了位置出来。云姝将午饭做好,何石头一一端出来才发现他已经走了。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他了,大家味如爵蜡的吃过饭,李娥将碗拿出来。何石头赶紧问她情况如何,她摇摇头道:“怕是得晚上去了。”
下午的时候春山又过来了,他叫了二丫到一边,把手里的小瓶子给她:“云云手伤了,你给她揉揉药。”
二丫尚不知此事,拿了药赶紧去炤房,云姝正在看罐子里的粥,听她说了,便问:“春山哥呢?”
二丫道:“我拿了药进来,他好像又回去了。”
云姝便也没说什么,两个姑娘就躲在炤台后面解了衣服一看,半个巴掌那么大一块淤青印在上面。二丫吸了口气:“这么严重,你怎么不吭一声,痛吗?”
“不扯着便还没有什么感觉。”云姝摇头。
二丫用药给她揉了,拿药虽然味道有些重,但是按着春山教的方法,不用狠劲儿,轻轻的揉搓开,药入了皮肤,凉津津的感觉,便是动起来手臂的痛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到了晚间,云姝照样给大家做了晚饭,不好再做面条,好在昨天何石头去镇上拿银子,还割了点肉回来。云姝剁了,和着香葱包了馄饨。
吃过晚饭没多久,听得产房里牛婆婆道:“开了,加把劲儿!”
月娘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二丫吓得哭出了声,李娥撩了帘子出来对何石头道:“你把三个孩子带我那儿去。”
“怎么了?”何石头稳了稳神问道。
“月娘怕吓着孩子了,这一下午都忍着不敢出声,布巾子都咬烂了几块了。”李娥眼睛通红。
云姝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婶子,我不敢去别的地方等着,你让我在这儿吧,我悄悄儿的不出声。”
二丫捂着嘴一个劲儿点头,她知道自己刚刚哭出来让娘担心了。
书棋也眼巴巴的瞅着她,一声不吭。
“你们三个傻孩子,就算不出声,在这儿你们娘难道就不担心?别让她一面受苦一面又操心你们了。去婶子家睡一觉,明儿一早就有新弟弟瞧了。”李娥连哄带骗的叫他们去曹家。
云姝听得屋内月娘忍痛的抽气声,也不敢再坚持,忙一手拉一个道:“我们自家去,爹爹你在这儿守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