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要略少些,但是跟之前村里老一辈的庄稼把式担心的却还有一段距离。大家也就放心了,寻常年间也会有收成差点的时候,勒紧裤腰带过完这一年,盼着下一年丰收便是了。再者,今年收成虽不算好,但去年朝廷平了北疆的叛乱,今年又正遇上宫里头皇帝的母亲花甲之寿,中宫又添皇子,皇帝下旨百姓赋税减半。这样一算,今年家里能余下的粮食反比去年还多些呢。
不过今年的冬天也比往年要来得早些,好在何石头他们手脚快,云姝跟二丫也时长去帮忙,赶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前,收完了所有的庄稼。
临近年关,码头的船渐少,工人们也都回家去过年了,学生们也被先生放回了家。黑老三关了一个摊子,将另一个给信得过的伙计管着,自己带了秋娘跑去下河村住了几日,又把何石头一家喊到镇上去玩。
小小的庭院之中,黑老三跟何石头坐在躺椅上,他惬意的抿一口云姝给他泡的梅子酒,嘴里嚼着云姝做的五香肉干,不仅叹道:“你们来住这几日,院里才有了点人气。”
何石头笑呵呵的看着两个女儿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荡秋千,书棋略推得用力些,就引来平日里安静寡言的二丫一声尖叫,她脸涨得通红,但是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大郎,再高些!啊!云云,你来试试呀,我瞧见天一观的屋顶了!”
云姝躲在一边死命摇头,她最怕高了,总觉得那绳子晃悠悠的,要是把人摔下来了怎么办?黑老三大声喊她:“丫头,你去试一试,干爹绑得可稳当了!”
秋娘拿根擀面杖从炤房里冲出来:“黑老三,你敢再怂恿我闺女试试?都说了她怕这个!孩子自己乐意玩我不管,不乐意你也别再后头怂!”
黑老三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啃声。书棋在一边笑他,他瞅见秋娘进去了,对书棋做个鬼脸:“你小子,娶媳妇了就晓得了!”
云姝趁他们说话,摸进炤房旁边的小储物间去看自己前几天做的东西。黑老三扭头问何石头:“这丫头这两天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
何石头却也不知:“弄了个罐子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东西,从家里就开始在做了,到你这儿也带了来。”
再过两天就是秋娘的生日,云姝之前一直愁着不知道送她什么好,正巧春山给她送了一背篓山葡萄,说是今年最后一批熟透的果子了。她看着这一篓葡萄,突发奇想着要不要做点葡萄酒试试?她来这儿这么久,常见何石头他们喝的都是白酒、黄酒、泡的药酒和果子酒之类的,却从未见过果子酿出来的甜酒。
她先做了三罐子,前头两罐都坏了,剩下这罐小的挨过了过滤和发酵期,正在澄清中。若是这个也坏了,云姝想想自己房里那块花绣得有些歪扭的帕子,想来秋娘也是不会嫌弃她的手艺的,吧?
小罐子里约有一斤多的量,云姝小心的启了泥封,揭开几层牛皮纸,凑进去嗅了嗅,葡萄的甜香中带着点发酵后的酒味儿。她心中一喜,端起来小抿了一点,酒味并不是太浓,因为放了糖,再加上葡萄的果酸,味道很不错。成了,云姝忙盖了盖子,想去找个漂亮点的瓷瓶把酒倒出来瞧一瞧颜色如何。
“哟,这是什么?”偷摸着跟进来的黑老三突然出声,吓得云姝一个趔趄,差点就把那硕果仅存的一罐子葡萄酒给打翻了。
“干爹你做什么!”云姝瞪他一眼,探出头去看秋娘她们,只见那两个正在有说有笑的剥着中午吃饭要用的芸豆。
黑老三不在意她那点凶悍,只往地上的小罐瞧去,他闻到了一点酒味:“这是什么?酒?”他砸吧一下嘴,这酒味闻着也忒淡了些,还有股甜腻味儿。
云姝藏好罐子小声道:“嘘,过两日我要送给干娘的。您别来捣乱,晌午给您做一道辣子鸡下酒。”
黑老三道:“那个前儿才吃了,给个新鲜的。”
云姝瞪眼,黑老三跟她对瞪。她坚持一小会儿,无奈败下阵来:“中午给你做个水晶肴,干娘生日再给你们吃个新奇的。”
黑老三听了,立时转身出门对炤房里的两个女人道:“云云刚说中午要给我做个水晶肴。”
秋娘一眼瞪过来,云姝乖巧的站在他旁边:“我这几日刚想出来的做法,觉得应该会不错,干娘让我试试吧。”
对着她,秋娘又是另一幅和颜悦色了,见不是黑老三哄骗孩子,她便笑道:“那敢情好,你要些什么?我们给你准备。”
“昨天晚上我让干娘剔下来的猪皮就行。熬的时间比较久,这会儿就开始做起来吧。”云姝挽了袖子过去。
黑老三哼着小曲儿一摇一晃的出去找何石头说话去了。
所谓水晶肴,就是指皮冻,剔除了猪皮上所有多余的油脂,加料去腥熬化后,可以加些花生碎也可以加些鸡胸肉,放置在模具中,等待冷却后切成约手指宽厚的长片。
这道菜除了长得晶莹剔透分外好看外,入口软糯弹牙,风味极佳。光是品相这一关就先得了月娘和秋娘的喜爱,黑老三还没能多吃两块下酒,就被其余几人瓜分了个干净。
两日后便是秋娘的生日,云姝一早便起来,先用母鸡吊了汤,然后备齐了辣椒、花椒、八角、桂皮香叶等各种大料。因为牛油难得,所以她准备用香油炒料。月娘系了围裙来帮她,一边又呛得直咳嗽:“一早就吃这么辣的好么?”
云姝笑道:“这是炒了预备晚上吃的,汤底得熬得久一点,底料早些炒好也无碍。干爹说干娘喜欢吃辣,所以我才想做这个来试试。”
月娘一边往炤里扔柴一边道:“也不知你那脑瓜子怎么长的,里面尽装些吃的,怎么女工就那么差?”
云姝心里一跳,低了头去找丁香:“我也不晓得么,脑子里就爱蹦出些稀奇古怪的食谱做法,做出来你们不也挺喜欢吃么。”
月娘不过随便抱怨一句,也并未往心里去。二丫起来洗漱完,发现云姝跟月娘都在厨房做事了,忙急慌慌的跑过来,帮着理菜洗菜。月娘叫她:“慢些,冬日水冷刺骨,锅里烧了热水的,掺些进冷水里。”
黑老三跟秋娘早起要去码头一趟,帮着把摊子理出来,顺便也清点昨日的营业额,今天何石头带着书棋也去了。
中午黑老三说在镇上的太平酒楼吃饭,他们出门的时候遇上了来卖山货的春山。秋娘知道他年幼便失怙丧母,哥嫂又是那样的人,他竟也一个人支撑了下来,心中怜悯,且又知道他跟何家关系不错,便极力邀请他一块儿去了。
刚进酒楼,就见掌柜的正在跟一个锦衣公子说话,那人听得门口动静,转过头来。云姝正在跟书棋说话,笑得眉眼弯弯,抬眼见了他,有些惊讶。是个不太熟悉的熟人呢。
林致远见这一行人,除了云姝和书棋他略熟些,其它的都不认识,便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掌柜的见了,问道:“是少爷的朋友吗?”他认出了何石头父女。
林致远道:“认得的人。”
掌柜笑道:“前儿您看上的那两道菜谱都是那个男人带着小女娃子卖过来的呢。”
林致远心中一动,想到近日食欲不佳的母亲。
他们说话间,云姝一行人已上了二楼包间。
林致远此次过来是接祖父祖母去锦县过年的,顺便也来看看自家产业情况。听掌柜说起何石头便是卖菜谱的人家,倒起了点兴致,想等他们出来了再问问是否有新的菜色。
等到他们酒饱饭足下楼,林致远耳尖的听到黑老三的抱怨:“那水煮鱼还没有云云弄得正宗好吃,早知道这样,不如在家吃呢。云丫头前日的水晶肴我可没吃到两块,这不成。”
秋娘见他喝得有些高了,忙扯着他不许说话。却见掌柜的笑呵呵的上前来,请何石头借一步说话。
何石头虽然疑惑,但也跟他往一边去了,云姝瞧着正盯着这边看的林致远若有所思,瞧他同掌柜的那般熟稔,该不会是这酒楼的东家吧?
掌柜的引着他到林致远面前,说明了来意。何石头有些犯难,本想着一口推拒了,谁知道林致远却道:“方才听那边那位大哥说什么水晶肴,不知是?”
何石头瞥了一眼云姝,林致远不动声色看在眼中。却听他道:“呃,我们乡野人家吃不起肉,拿那猪皮胡乱做的东西,贵人怕是难以入口。”
林致远微微笑道:“不然,我听闻便是那猪下水,若是处理得当,也能变成美味呢。不瞒大叔,我娘亲近日食欲不佳,我急着给她找些新奇的吃食,听掌柜的说上次你们卖了两张菜方儿给我们酒楼。那菜方子做出来的菜,很得我父亲和娘亲的喜爱,今日既遇着你了,便请再帮帮忙,银钱不是问题。”
何石头为难得很,那东西云姝不过前两日才做过这么一次,他哪里知道做法。正不知如何是好,云姝却过来了。她瞅了林致远一眼,拉着何石头的衣角道:“爹爹,怎么还不走?”
林致远见云姝一过来,何石头面上的踌躇之色便消了。他脸上带笑道:“这位公子,我今日有事要忙,改日再谈吧。”说着牵了云姝就要走。
谁知林致远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到家中去找你吧,请问大叔什么时候有空,我好前来拜访。”
何石头脚步一顿,这少爷是林家的公子,在村里晃悠过好几回,大家平日见到也还谈论过他。何石头一开始便认出他了,只是没料到他居然还认得自家是下河村的,等他回去随便打听一下应当就知道自家的情况了。云姝跟着停了下来。若是让他找到家去,不晓得村里那些人要嚼出些什么话来呢。
她问何石头:“爹爹,林少爷找咱们家干什么?”
何石头将他的要求说了。云姝对林致远淡淡一笑:“不过是娘亲才琢磨出来的法子,简单得很,我都做给干爹吃过了,我爹爹怕是不晓得这个的。”
林致远挑眉道:“哦?那想必你是知道的。”
云姝将做法说了,一边掌柜的赶紧记下来。林致远听得这做法也不复杂,只是用料稍微多些,但都是些不算贵的东西,只这名字怪好听的,便问她:“这名儿听着就贵重,用料却挺朴实,可有什么来头?”
云姝笑道:“不过是最后的样子做出来比较好看,便胡乱给了个名字。”
林致远便叫掌柜的给银子,何石头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又对林致远道:“这不过是咱们村里人随意琢磨的一点子东西,能入得您的眼也是它的荣幸。但之前卖的两张菜方子却是家里老人早先得了贵人赏识给的东西,因着急用钱才拿出来卖了。除了那两个方子,手里却也还有一张卤料的,此外再没有了。”
他啰嗦了一堆,林致远却是听明白了,不禁笑道:“大叔且放心,我不过是偶听了一耳朵这菜名儿,觉得挺有意思,又正巧碰着家母最近用饭不香,所以才跟大叔求了这方子试一试。说起来,我与你家姑娘的表哥是同窗好友,上年赏灯还曾遇见说过话呢。”
何石头听了,心中松了口气,他不怕别的,就怕遇上那为富不仁的人家强行逼迫,索要菜谱,既有,给了他又要下一张;若无,不给他又恐他不信,想方设法的来强逼。他码头上做工,这样的事情听过见过的可不少。虽说林家在下河村的风闻很好,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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