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婆子也不吭声,只笑看着云姝道:“姑娘以为如何?”
云姝心中自是极其不甘,她从泥泞里挣扎着出来,好容易得了这一方净土,一家团聚欢乐。如今却又要叫她与家人骨肉分离,全是为了一个男人的私心!想到此处,她心里忍不住对林致远有些怨意,可是转念一想,以他的为人,想来这也并非他的本意。此事若有转机,还得在他身上,云姝想明白这一点,沉下心来对窦婆子道:“妈妈可知道上河村的楼举人。”
窦婆子点点头,她早把何家的底儿抹了个透,楼家跟何家什么关系她当然清楚。可是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罢了,跟他们老爷比还差得远呢,更何况夫人的娘家在京中也是有名望的人家。她以为云姝要拿楼麒来压她,不屑道:“我知道那是姑娘的舅家,不过你们也得想清楚了,连累自家无所谓,到时候若累得楼举人也丢了功名......”
云姝大怒:“我表哥是寒窗苦读凭本事考上的举人!我倒要去青州问问知府大老爷,一个五品的同知便可以随意诬陷,夺去朝廷赐予读书人的功名吗?!你们老爷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颠倒黑白!若是逼急了我们这些下贱人,便是拼了命也要到上京去,滚那三十六刀,登堂击鼓告个御状!到时候叫皇上和天下人来瞧瞧你们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
窦婆子此番前来不过是孟夫人授意,牵扯到老爷,她怎么敢搭这话,更想不到云姝小小年纪竟伶牙俐齿到这样的地步,还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痛脚。她忙安抚道:“姑娘说笑了,我们老爷自然是不会如此。是我老婆子人老昏花了,说不来话。”
云姝冷哼一声:“你既知道楼举人,想必也知道他和你们家少爷是知交好友。我表哥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我若去你们家做小,岂不是打他的脸?你们达官贵人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请你转告你们夫人,我要进门,便是做不得正妻也绝不会做个没名没分的妾,三茶六礼不奢望,两茶四礼总是要有的。另外我们家退亲总得要些时日,此事少不得要秋收之后再说。”
窦婆子不妨她要求如此之高,竟要以贵妾之礼进门。可是她说得也不错,只不过自己做不得主,还得回去跟孟夫人商议,所以略作思考便答应了。
等到她跟那两个小厮出门,云姝才放下紧紧拽着的何石头。
何石头猛地蹲在地上,捂着脸一声不发。大家也都沉默着,一脸黯淡。云姝瞧他们这样,心里难受,强撑一个笑脸道:“都这样做什么,我去吃香喝辣的难道不好。”
“你说什么糊涂话。”月娘自小便从秦姥姥那偷听得不少富贵人家后院的糟心事,她捂着脸哭出来:“那样的深宅大院,里头的勾心斗角,不知道要叫你吃多少的亏。我把二丫嫁远一点都不愿意,怎么能叫你去那见不得面的地方!你是娘的心头肉啊云云!老天爷......为何做好人也没得好报。”
蛋蛋看见她哭,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二丫忙去哄他,哄着哄着自己也红了眼睛。书棋关了大门,靠在门边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们三个哭得那样伤心,云姝一下子慌了,忙安慰道:“也不是没法子的,娘,我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拖延之词。”
二丫喜道:“云云,你有什么法子?”
见大家都瞧过来,云姝沉吟片刻道:“此事出在那林少爷身上,便要从他那里解。我拖到秋后,一个是想着等征兵的事情过去,二个便是想叫大表哥帮帮忙,传个话给林少爷,同他见上一面,彼此将话说个清楚明白,让他自己去找他母亲了结此事。”
月娘迟疑道:“他既然......会愿意去劝说他母亲吗?”
云姝咬咬下唇:“他......他是个极好的人,这些事情,他必定是不知道的。”他是个极好的,却注定不能属于自己的人。那错付的一腔情深,只当是自己确实不配吧。
听她这话,月娘心中一动,可此时天色不过微亮,她也看不清女儿脸上神色,心里的担忧不由得更甚一分。云姝对这林少爷似乎并无恶意,反有好感。
因着云姝说的话,书棋早饭也等不及吃便去上河村找舅舅过来。一家人也都没有心情吃饭,连蛋蛋都趴在床上恹恹的。
楼大舅和林氏一块儿赶过来的,路上已听书棋说清楚了事情,见了何石头便道:“我已叫人去给麒儿传口讯。”楼麒中了举人之后便到青州去进学去了。
“劳烦大舅兄跑这一趟,我也实在是没法子可想了。我们家云云......”何石头说到此处已红了眼。
林氏忙道:“这却是我的不是,当初......”
月娘赶紧截了话头:“事已至此,只盼那林少爷高抬贵手吧。听说他跟麒儿是好友,只求他看在麒儿的面子上。”
几日之后的青州,林致远从外头回来,先去孟夫人那儿请了安。进得院内,脆灵同脆鸣便迎了上来,为他脱袍端茶。他挥手止住,坐在书桌前愣愣的发起呆来。
脆鸣端了一碗青枫露放在他面前,见他神色不同以往,不由得关心问道:“少爷,你怎么了,可是有烦心事?”
林致远看了她一眼,忽的清浅一笑,侧头对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脆灵道:“你们姐妹俩同时从下河村跟过来,太太倒是挺看重你的,听说已提了你主管我房里的事?”
林致远一向不太关注这些事情,脆鸣有些奇怪,见脆灵不吭声,正要回他。谁知脆灵却扑通一声跪下了,惨白着一张小脸道:“少爷......”
“你怕什么?”林致远轻声细语同她说话,脆灵只觉得这声音似从遥远天际传来。她早知道,早知道少爷并不是好糊弄的人,可是人活着总是要往上争一争的。她做的并不多,不过是托了小厮给夫人身边的妈妈传了几次话。说到底也不过是些闲话,她觉得少爷不会想到她身上来,可是自己心底总是不安的,所以今天被他这样一问便吓得有些慌张。她原还心存侥幸,可现在微微抬头,见了他脸上的笑,便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了。
脆灵不敢说话,林致远却慢慢道:“太太原跟我说过要留下春樱,是我拒了,我以为太太想明白了才放了她们出去,叫了你们来。我只当是个巧合罢了,太太看重你,三番四次赏你,我也当你做得好,你确实也比脆鸣瞧着要踏实稳重些。现在想来,你在下河村的时候便把她的事情传来了是吗,所以太太急着叫我回来。”
脆灵吓得跌坐在地瑟瑟发抖,林致远说得分毫不错,他要怎么处置自己?夫人会救自己吗?不会的,夫人怎么会为了一个下人伤了自己儿子的感情。脆灵从来就是个通透的性子,可越是通透,此时才越觉得绝望,她找不到救自己的人,除却对着那位何姑娘,林致远也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林致远见她只是落泪,既不求饶也不喊冤,叹道:“你却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本该过得很好,但是却被贪心误了。”
脆鸣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明白脆灵是做了什么错事叫少爷知道了,看这样子是容不下她了。她半点也不觉得高兴,从下河村到锦县再到青州,若是没有脆灵,单凭她如何能在林府里立足!走了春樱春柳,还有秋霜秋月,府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比下河村里多一百倍的规矩,样样都是在脆灵的帮助提点下,才磕磕绊绊走到现在。她忙跪下替脆灵求饶:“少爷,少爷,我们姐妹伺候您也有一段时间了,是老太太瞧着好才叫跟过来的。少爷,求您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饶了脆灵这一回吧。”
“呵。”她听见一声轻笑,抬头却见林致远微微仰着头,半阖双眼颤声道:“我饶了她?她会原谅我吗?”从正清找上他,跟他说完那番话之后,他就明白,他和云姝此生,绝无半点可能了。短短的一个多月相处,他明白她是个多么在意家人的人,他母亲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她的底线,若他在顺着要她这样进了林府。恐怕这一生,他都得不到她半个正眼。
不过终归是不甘心的,还想再见她一面。
广和镇依旧是那个繁花盛开人来人往的小镇。林致远走在街上,想着好几年前在灯会里遇见她,得她叫了一句哥哥,往后几年的正月十五,他不知有意无意,总是留在了这里过。她倒是每年都要来灯会,瞧见他的次数也不过一两次,从不知道他在太平楼上看着她在底下跟家人欢声笑语的走过。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以前知道正清家里看中了她,所以心里也从未有过别的想法。忽然有一天知道正清定了亲,妻子却不是她,他说不清如何,心里替她觉得可惜,但又像是久挂的一块重物掉了下去,轻松了很多。
下河村的竹林子里头,遇见她救了自己,事后他总想着是不是上天给的缘分,想起她有条不紊的给自己敷药,跑去叫家人鼻尖沁出的汗水,还有那小半碗的香饮。他早知道她厨艺很好,卖给自己的方子也是她的拿手菜。祖母喜欢她,接进了府里,他是高兴的。她总是那样子大大方方的跟他说话,不见女孩儿家的羞怯和矫揉造作,忽的一下子红了脸,他看得心头直颤。她不同以往的神色让他心里欢喜,可是她对于做妾的态度又让他煎熬。两家的门第恍如一条深不见底的宽河横亘两人面前,还没等他想好过河的法子,一切又都来不及了。林致远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他也分不清心中悲喜哪个多一点。大抵是喜此生得遇,悲不能久伴吧。
早起云姝便换了件鹅黄小襦,配了一条淡紫色的云轻纱裙,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半透小衫。她托二丫给自己编了发髻,插上一支碎玉攒成的荷花银簪。装扮好后,她对着铜镜照了照,轻轻一笑:“大姐,好看吗?”
二丫点点头,大家都说她长得比云姝漂亮,可是她却觉得云姝才是真正的漂亮,她的漂亮是动起来的,活泼而有生气,自己身上总归是欠缺点什么。
月娘倚在门边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从襁褓里到牙牙学语再到如今,忽然就长大了。做父母的的总是想把最好的给她,可是自己却给不了,她又那样懂事得让人心疼,每每想起心中便愧疚不已。
唉,我还挺喜欢林致远的,可惜了这是种田文,谁叫他家条件好呢,云姝要配了他那就是宅斗文了呀!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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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缘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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