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康盛在睡梦中闻到一股香气。
桑俊良和姚谅背对着他,手里各自拿着一根插着什么东西的木签子在火堆上转动。
谈康盛的目光从那堆白骨上移动到火堆旁边可疑的毛皮上,又移到两人的背影上。
“谈大人,你醒了。”姚谅将一只烤好的小动物递给谈康盛,“那边有水。”
盛闻曾经反复耳提面命过不要饮用生水,姚谅强行征用了那只雨过天青的瓷碗,在一块平坦的石板上烧熟了水,让桑俊良喂昏迷的谈康盛喝下。
直接将瓷碗放在火上烧,恐怕会裂开。
谈康盛连皮带骨地将手中的烤肉囫囵吞进肚子里,终于感觉活了过来。
谈康盛这才有心情问肉的来源,“这是?”
“人肉。”
“老鼠肉。”
姚谅和桑俊良不约而同地道。
谈康盛哑然,他随即视死如归地狠狠咬下一大口烤肉。
“为了找到先太子妃,我什么都愿意吃。”
姚谅与桑俊良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姚谅良心发现,解释道,“这是田鼠的肉。”
谈康盛这才看到,一部分鼠尸被单独挑了出来放在一旁,被剥下皮的尸体都是耳朵小尾巴短的棕色田鼠。
谈康盛由衷地松了口气,“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了?”
三人互相估算了一下,得出时间应该快到次日日出的时间了。
他们复原了一下当初的情形,藤原浩志等人为了逃跑开凿出一条通往地下河的滑坡,藤原等人准备好了小木船,通过滑下斜坡就能直接落入水中。
这可能是他们在某次工作中发现了这处开裂并没连同一个天然空洞的缝隙,他们将其扩展到能容一人侧身而过,偷偷地挖掘着逃跑的通道。
逃跑时藤原等人被另一伙人发现——可能是他们之间起了内讧,又或是先太子的余党和振远号上的人起了龃龉。
总之,藤原等人被用火铳击毙,准备好的船只也留了下来,被姚谅等人当成了木柴烧了。
他们现在身处的,就是那沉在水下十余年的火药工坊,谈康盛曾经在这附近目睹了疑似先太子妃的人出现。
姚谅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谈康盛看错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十多年都生活在地底?
她吃什么,喝什么?就算是水中有鱼,十多年都只吃一种东西,姚谅将心比心,觉得自己恐怕会疯。
在对这附近一小片地域的探索后,姚谅意外地发现,这地方有田鼠,有田鼠叼来储存的粮食和果实,甚至还有一些可食用的蘑菇。
硬要说,单纯满足活下去这个简单的目的,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姚谅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在他们的调查中,以皇长孙为代表的逆党心思缜密,不仅数十年如一日地满满渗透着大雍朝堂,控制着至少一位高官和高位嫔妃,而且与清河崔氏等世家大族,四皇子盛阑等皇子也有所接触。
这种反贼会老老实实地在地下,像鼹鼠一样把一个被海水倒灌的火药工坊当成自己的大本营?
此时再多想也无益,三人将那道缝隙封了起来,轮着休息了几个时辰,重新站起身前进。
敌人追来只是时间问题,就算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也得尽快找到离开地下的办法。
姚谅身上被礁石划破的伤口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她没再犹豫,捏断手腕上一只手镯,从中空的内部倒出一些白色的小药丸,分给谈桑二人。
“这是…?”
“太子命太医院研制的保命药。”姚谅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发热,我们得尽快离开。”
“太子难道预料到我们会有这样的境地吗?”谈康盛苦笑,见姚谅已经服下药丸,他也毫不犹豫地一口闷了。
“大约是预料到了。”姚谅道,“他还计划了一些别的事,等我们上去再说吧。”
“不能现在说么?”谈康盛问。
姚谅上下打量了他两下,“怕您再晕过去,我和桑先生可拖不动您。”
三人一边走一边在石壁上做出记号,一点点地绘制出火药工坊的地图。
火把的光在潮湿的石壁上晃出斑驳的影子,硫磺与霉味混着田鼠烤肉残留的烟火气在狭窄的通道里盘旋。
谈康盛攥着穿过烤田鼠的木签子,信手划过走过的石壁。
“这石壁不对劲。”桑俊良忽然停住脚,举着火把凑近右侧的岩壁。
火光里,能看见石壁上布满细密的凿痕,不像是藤原等人开凿通道时的粗犷手法,倒像是用小凿子一点点磨出来的。
姚谅也凑过去看了两眼,确认道,“的确是人为打磨过的。”
她抚过一处画满了“正”字的墙壁,“这是…”
“记录时间吗?”姚谅在心中默算了片刻,无论如何,正字的数量也远不够先太子妃失踪的时间,就算只是在火药工坊被海水倒灌之后的日子也不够。
三人顺着磨平的石壁往前走,通道渐渐开阔起来。
转过一个弯,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稍显平整的空地,地上铺着几层晒干的水草,旁边堆着十几个陶罐,有两个敞着口,里面盛着半罐干瘪的野果,还有些被剥开后只剩皮的坚果。
“这儿有人住过。”姚谅蹲下身,拿起一枚野果捏了捏,果皮已经硬得像石头,“看这干燥程度,不像刚留下的。”
桑俊良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石臼,里面还残留着些粉末,凑近闻了闻。
他眉头微蹙,“磨碎的谷物…可能还磨过草药。”
他拨开一堆干草,露出下面铺着的几块木板,木板上有淡淡的刻痕,歪歪扭扭的。
桑俊良将上面的字轻声念了出来,“爱子盛闵之位。”
“…谁?”姚谅豁然回头,在火把明灭不定的光下,显得她的表情多了几分狰狞,“你再说一遍?这是谁的牌位——不,给我,我自己看。”
姚谅颤抖着手将那块木板拿在手里,上面的字并不端正,像是人用簪子一类的东西生生刻出来的。
姚谅抚过上面的字迹,这种刻法她很熟悉。
在她的孩子被皇帝的影卫掐死,又伪装成溺毙于御花园的水池之中后,皇帝禁止所有人提起那个孩子的死,自然也不许姚谅为其设立灵位。
闵者悯也,表怜恤哀怜。
她只能悄悄地用簪子在一块小小的木牌上刻下自己孩子的名讳,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令自己保持清醒。
也许是因为这一世有了盛闻存在,皇帝的形象正无限地和前世的那个人分离开来,她并未入宫,既与那些人没什么纠葛,曾经的事也都没有发生,姚谅便暂时放下了仇恨。
此时此刻,被姚谅强行压下去的恨意再次升腾起来。
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巧合吗。姚谅捡起石臼旁地上的一根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玉兰花,花瓣已经被磨得失去了光泽,却还能看出精致的纹路。
她摩挲着玉兰花的花瓣,先太子与太子妃的孩子,也恰好叫做盛闵。
如果他死了,尸体又在哪儿?
现在操纵着这一切的,又到底是谁?
“这簪子…”谈康盛也凑过来看,“我先前瞧见的那人,发间似乎是有这么点白影。”
桑俊良接过木板,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刻痕:“这木头是松木,看干裂程度,至少有七八年了。但刻字的痕迹……边缘还带着点新鲜的木茬,不像全是旧痕。”
他用指甲刮了刮其中一笔,“有人在最近几个月,重新刻过这几个字。”
“重新刻过?”姚谅沉思片刻,“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是…怕被人忘了?”
话音未落,通道深处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石子滚落。
三人瞬间噤声,姚谅反手将火把往石壁后按了按,火光骤暗,只余一点橙红在缝隙里跳动。
桑俊良已摸到腰间的短刀,低声道,“左边通道有动静。”
谈康盛攥紧了那根木签,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白骨,想起火铳击毙的藤原等人。
难道这地下藏着的,除了先太子妃,也不止他们三个活人?
是了,既然先太子妃能找到通往地面的道路,没道理里面的人出不来。
姚谅按住桑俊良的手,示意他别动。她侧耳听了片刻。
那动静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拖着什么东西走,伴随着细碎的呜咽,不像追杀的敌人,倒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去看看。”她哑着嗓子道,将火把重新举高,火苗“腾”地窜起,照亮了左侧一条更窄的岔路。
岔路尽头是个半塌的石室,顶上渗着水,滴滴答答落在积水里。而在石室中央,蜷缩着个黑影。
那人穿着破烂的灰布衣裳,头发像团枯草,正背对着他们,用一块尖锐的石片刮着地上的苔藓。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露出一张布满污垢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
“别过来!”他哑声嘶吼,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手里的石片对着他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姚谅的目光落在他脖颈处,那里挂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隐约能看出一个“闵”字的残痕。
她的呼吸骤然停住,火把“哐当”掉在地上,火星溅了一地。
“闵…盛闵?”
那少年浑身一震,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猛地往后缩,撞在石壁上。
复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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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爱子盛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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