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生辰最快乐的地方莫过于收礼,晚间时卿一家四口围坐在小院的石桌前。

秋风习习,带来些许凉意。

分食过一整只炙羊腿后,杨氏率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掏出一块儿已经系上红绳的玉佛,神色柔和地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愈发懂事的儿子:

“卿哥儿今年也五岁了,娘亲没有别的愿望,只盼着咱们卿儿健健康康,一辈子和顺,这便够了。”

说着又看向了一旁眼巴巴的明宜:“咱们宜姐儿也是。”

明宜嘿嘿一笑,从身上背着的小包包中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胖乎乎的小陶人来,只见那小人儿身穿一袭缩小版的青色襕衫,带结纹绦环,头上戴着同色系的方巾,正是常日里时卿本人的打扮。

不过不同的是这个小人偶的腿明显比例好了不少。

“阿弟一定要快快长高啊!”小姑娘调皮地眨了眨眼。

时卿气咻咻地鼓起了腮帮子,气惨了,尤其明明同坐在木墩上,眼前的阿姐还是比他高半个头。

女生发育本就比男孩子早,时卿尽量告诉自己不气不气。

不行,时卿咻地转头对着一旁看笑话的阿娘道:“阿娘,我以后早上都要喝牛乳,可以吗?”

虽不知晓喝牛乳和长高有什么关系。不过这点小要求,杨氏自是应下。瞧着两姐弟打闹反倒愈发高兴了,卿哥儿自开蒙以来愈发稳重,女儿能闹上一闹也好。

一旁的闻二爷同样如此。

说来这小半年来儿子心智成熟的实在有些大了,若非许多下意识的小习惯还有性情骗不了人,闻二爷差点想多了。

唉,儿子成长的太快也是一种烦恼啊!

老父亲在此发出一生叹息。

比起妻女的小玩意儿,闻二爷的东西可要厚实多了,竟然是一大堆陈旧书稿,面对自家儿子疑惑的目光,闻仲淮剑眉微挑:

“这是都是早年你曾祖父留下的,正经的好东西,当年你爹进学时特意抄录了一份,别看我跟你大伯都不是读书的料儿,你曾爷爷当年可是正经的新科进士,状元郎呢!”

“曾祖父?”这么厉害的吗?

时卿不由愣了,为什么他长这么大府上竟然没人提过?

难道是最后仕途出了什么问题?

瞧见自家儿子满脸问号,闻仲淮忍不住嘴角一抽,在自家儿子光洁的小脑门儿轻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你曾祖父当年可是真天才一般的人物,二十岁来便是先帝爷钦点的新科状元,以勋贵之身力压一众清流才子,极得先帝爷看重,仕途可谓亦是一路顺风,可惜性格有些随性,得罪了不少人……”

见自家老爹表情一言难尽,时卿约莫有了不好的预感,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认真道:“阿爹,不少人是多少?”

“约莫有小半个朝堂吧!”

时卿:“………”

“或许再加上一众勋贵老亲?”

时卿“???”

闻仲淮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你曾祖父虽生在伯府,可早前作为嫡幼子,在前头兄长病逝前并未作为继承人培养,又极具才华,约莫也是因此才养成了这般“清高肆意”的性子,嘴上又格外不饶人!又不喜武人粗鄙……”

时卿懂,文化人嘛!骂个人都能引经据典,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他合理怀疑这些“仇人”都是被怼出来地。

怪不得感觉他们府上都没啥亲戚,跟勋贵那边关系亦不热络。

这样都能仕途顺遂?看来跟先帝爷关系当真非一般的好了。只是自古伴君如伴虎,跟皇帝这种政治动物,时卿还是觉得不宜距离太近。

曾祖父这般已经算结局好了的。

不过能跟曾祖父这般性子的人相交莫逆,这位先帝爷的性子也可见一般。想道早前那位先帝爷的传闻,时卿不由摇了摇头。

“所以曾祖父去世后,咱家就成这样了?”

时卿几乎笃定道。

闻仲淮点头,神色明显带着追忆: “你曾祖父去世那年,你阿爹才十二岁,只知道,你祖父自丁忧过后便再补不上官职………”

闻二爷轻叹一声:

“你祖父多爱官你也晓得,可在那之后许多年,咱们家都没有入仕之人。只是那时先帝爷还在,到底没有谁对咱家赶尽杀绝。”

说着又看向自家儿子,安慰到:

“不过儿子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早过去多少年了,当年那一辈的人,早没了,倒也牵扯不到你们身上。”

这可真是太庆幸了,时卿嘘了口气,又仰头看向自家阿爹。

此刻的闻仲淮神色平和,除去带着少许唏嘘外,眉间明显已无太多晦色。看着这样的阿爹,时卿突然有些佩服了。

他想,曾祖父在的那些年,家里境况必然是极好的,天子宠臣,伯府嫡孙,哪怕读书不成也自有无数人推崇奉承,甚至无需担忧前途如何。

可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几乎瞬间便成了破落户,周遭还有一众看不对眼地。

这般大的落差,换个人指不定如何了,像是隔壁大伯一般不顾一切汲汲经营,可阿爹没有,甚至读书无望后亦更不曾将这份重担压在他这个儿子身上。

反倒是让他做了将近五年单纯快乐的小懒蛋。

“阿爹真的好厉害啊!”

暮色中,时卿仰起小脸,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尤为认真,一旁的小明宜虽不太懂怎么回事,却也同样眨巴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家阿爹:

“阿弟说的对,阿爹最厉害了!会做厉害的小船,会给明宜和弟弟买好多好吃哒!”

被一双儿女这般瞧着,闻仲淮少有的有些脸热,不过闻二爷是什么人,很快嘿嘿一笑,大手将一捞便把两只小的揽在了身前。

“那当然了,你阿爹我早年那可是人见人爱………”

晚风中,不时传来闻二爷抑扬顿挫地吹嘘声。

一旁的杨氏不由掩唇轻笑。

一家人各自溜溜哒哒回到房间时,天色经有些暗沉。时卿坐在小床上,盘点着今日收到的小礼物,待看到案上两幅明显大不相同的字帖时,不由嘴角一抽。

两位堂兄,可真是卷啊!

及至晚间,柳安堂老太太还特意遣人送来一块儿通体莹润的玉坠,虽只有拇指大小,确实难得触手生温,一眼便能瞧出是极好的料子。

老太太出身尚书府,楚家早年亦是数地上的官宦人家,嫁妆自是不菲,可这般好的东西,恐怕也并不多有。

已经知事了的时卿只觉实在烫手,一旁的安妈妈却是温言笑道:“这也是老太太一片心意,何况这块坠子还是早前宫里宁妃娘娘赏下地,娘娘最是疼卿哥儿,若是知晓了必然也是高兴地。”

安妈妈陪侍老太太多年,是个身型有些微丰腴的老妇人,眉眼自带三分笑意,之前在柳安堂时便对时卿颇为照顾,此刻说话亦是不疾不徐,神色温和。

然而此刻收到礼物的时卿心下却有些复杂,面上却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微微点头,冲面前之人礼貌道:

“烦劳妈妈跑一趟,不知明日祖母可有空闲,孙儿好去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素来不喜打扰,除去每月规定日子的请安外,柳安堂少有接待旁人,哪怕他爹这个亲儿子也不例外,时卿这才有此一问。

果然,安妈妈只轻轻摇了摇头:

“哥儿有心便好,只老太太这两日正在礼佛,怕是无心旁事,来之前还特意交代让哥儿您无需费事,只管好生读书便好。”

“那就有劳妈妈替时卿谢过祖母!”说着微顿了片刻,又脆声道:“还有宫里的小姑姑!”

安妈妈这才真切地笑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过几日便是去宫里探望宁嫔娘娘的日子,教时卿这阵子多留意些个,莫要到时出什么事耽误时辰。

时卿自然脆声应下。

送走安妈妈,时卿沉默了片刻,这才轻声唤来房里掌着财务的周妈妈,看着眼前足足有一整箱的古玩玉饰陷入了沉思。

眼前这一大堆东西都是这两年时卿陆续从老太太那儿收到的,便如今日这般,老太太多是会说上一句,这是你姑母早前赏下地,或者你姑母当年如何如何……”

这些话,时卿知晓,早前同样也是对大堂姐说过的。

只是早前年纪尚小的时卿自是深信不疑,然而这会儿拥有成人心智的时清却只剩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时卿所知,他这个姑姑,祖母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在宫里日子可以说十分不好过,否则府上好不容易有位后妃,却也不会提都不提上一句,连这个嫔位大多还是看在先帝爷的面上,好歹是先帝当年亲旨册封的肃王侧妃。

以前时卿还不明白,以伯府这般境况,即便祖父大伯再如何有心攀附,小姑姑如何能以侧妃之位嫁到王府,还是当年先帝爷被折腾的硕果仅存的唯一儿子,哪怕名声再差那也是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如今想来,估摸着当年先帝也清楚,自己这位心腹爱臣得罪人的本事有多大,未免爱臣后人没了下场,方才再得知老爷子四处钻营时,特意赐下了这桩婚事。

怎么说,就时卿目前所知,这位先帝爷传闻中虽放荡不羁了些,又是为“真爱”废后,大肆提拔外戚,闹地沸沸扬扬,搞得前朝后宫一派乱象,儿子也在几方博弈中死的差不多干净,但到底没有在皇权下蜕变成真正的政治野兽。

濒危之际,这位竟还为死去的爱臣再次任性一把。给当时明显急于联姻稳固权利的肃王爷又添了一把大堵。

唯二的侧妃之位被一个破落户给占下了。

曾外祖父若是地下有知,约莫很感动吧。

不过在时卿看来,这般“任性”到几乎纵情肆意的帝王,对国家甚至臣民属实有些可怕了。

临睡前,时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道:

祖母这是生怕自己百年后,宫里的小姑无人照应,处境凄凉吧?

***

时间一转而过,在老夫人殷殷期盼中,很快便来到了这一日。

中秋佳节,丹桂飘香

清晨,时卿早早便被小丫鬟唤醒,迷糊间一切穿戴便已经完毕。

铜镜前,映出一个不足三尺来高的精致小童。

只见镜中的小童一袭蜀锦织就的宝蓝色莲花纹宽袖直裰,头戴同色系云纹小帽,佩白玉环,腰间绦带系地尤为规整,浑身上下几乎不带一丝折痕。

若非还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过分灵动的黑亮凤眸,还真是位端肃严整的小公子。

收拾完毕,时卿方才迈着小短腿走出卧室,便见隔间的安妈妈满脸笑意地迎了出来。当着这位的面儿,杨氏到底不好多说什么,何况该交代地,昨夜便已经交代过了。

卿哥儿素来懂分寸,又才几岁,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何况宫里娘娘都那境地了,哪里有人闲着针对,何况这又不是头一回了。

话虽如此,杨氏向来温雅的鹅蛋脸上到底多了几分担忧,几乎一错不错地看着儿子。

而门外的闻二爷就没那么些顾虑了,见儿子出来,当即微俯下身来,看着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定的儿子神色认真道:

“卿儿今日若是不舒服,便不去了,你祖母那里,阿爹去说。”

这话一出,时卿尚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安妈妈脸色攸地就变了:

“二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娘娘这些年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二爷您又不是不晓得,承蒙宫里皇后娘娘大度,一年方才有这两次面见家人的机会,二爷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给吗?”

素来和气的圆脸上难得带了几分冷肃。

闻仲淮却没有理会这些,只低下头认真地看向自家儿子,用只有父子两人方才听到的声音悄声道:

“卿儿,不想去的话就同阿爹说一声。”

时卿心下感动,仰头冲自家阿爹甜甜一笑:

“阿爹放心,儿子没事。”

闻二爷垂眸定定地看了儿子一眼,见对方面上并无勉强之色,这才牵起自家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柳安堂走去。

高堂上,老太太今日难得精神了许多,一袭深青色广袖吉服,腰间束以大带,头戴花钗大冠,眉间更是微展,不复往日里愁郁模样。

明明还不过卯正,眼神便频频往外瞧着。

时卿被拢进怀中时,甚至能闻到老太太身上堪称浓郁的佛香味。一看便是近日在佛堂中呆了许久。

“祖母!”

时卿清脆地唤了一声,老太太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笑意:“卿儿,待会儿咱们便要去见你小姑姑了,卿儿高不高兴。”

怀中小童轻轻点头,老太太面上笑意愈甚。堂下,瞧见这一幕的姜大伯母却并不羡慕。

小姑子如今这般境况,也就只有老太太愿意操心,每年大把的银子洒进宫去,连个声儿都听不到响地。

想道这里,姜氏又不觉皱了皱眉。

简单用过些点心,祖孙俩并一旁的安妈妈很快坐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

一路上,老太太不时便要掀开车慕往外头瞧上一眼,眼中急切之情肉眼可见,约莫大半个时辰,视野中方才出现了那方高大威严的朱红色的宫墙。

马车内,时卿不觉抬头看了过去,恢复记忆以来,这还是时卿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时代的宫城。

高墙碧瓦,气派威严。

不愧是曾经的唐宫,时卿心下感叹,从他这阵子想法子看书了解的历史来看,大唐安史之乱过后,民间曾不止爆发过不止一次农民起义,只不同于历史之上的归降受编,而这里确是的的确确成功了地。

先太祖崇明帝据说曾经还是个四海为家的乡野道士,为人潇洒旷达,酷爱广结好友,只因瞧不过四处兵戈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些才揭竿而起。

当然传言只是传言罢了,事实如何时卿不予置评,不过这位能够改天换地的先太祖确实是个人物。如今大越颇多良政便是由这位首倡。

唯一一点教人诟病的便是,诸王分封制度,按理来说,经过大汉藩王动乱,大唐节度使之祸,下一代皇帝怎么着也改引以为鉴,加强中央集权,避免兵权外流才是,然而这么太祖偏反其道行之。

不忍废弃同自己共患难的皇后长子,却又放不下后头心上人宠妃生下的幼子,更怕汉时戚夫人之祸重现,硬生生从疆域里给自家爱妾和宝贝儿子划了一大片封地,又给了幼子足够保命的兵权。

就……前世作为历史爱好者的时卿实在很难评。

不过或许这位先太祖爷还觉得自个儿这是发妻真爱两不负呢?

时卿旋即又想到早前的先帝爷,还有如今据说为了出身寒微的贵妃屡屡挑战规矩,传的满京皆知的当今圣人,小小的脑袋不由写了大大的疑惑。

这萧家人,莫不是祖传地?

不知想到了什么,抚摸着胸口处紧贴着的布袋,时卿情绪难得有些低沉。

转眼间,太清门已至。

命妇前往宫中探亲,照例是不允许携带仆从,且按规矩前来之人不得超过两人,尤其如今的伯爵府不过一个空架子,更不会有例外。

祖孙二人在宫人的带领下沿着大红红墙缓缓往内宫走去。

正逢中秋佳节,来往宫人皆是盛装而行,袍服上满布描金花草图案,幞头上皆以珍珠为饰,行走间略带匆忙,步伐却极为规整。

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一处略显低矮的宫苑前。

按理来说,命妇进宫自是要先行拜见皇后,可如今伯府这情况,自然入不得宫里贵人的眼。

因着太祖爷出身,性情,大越朝内宫规矩比之历朝历代都算的上宽泛,至少嫔位以上每年都还有一到两次得见家人的机会。不像有些朝代,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家人不相识。但也仅此而已,能够在自己的宫苑召见家人那是贵妃,或者得宠嫔妃方才有的待遇,其余妃嫔都得在规定场所—羡安阁等候。

当然时辰大都是要分开的,不至于有跟旁人家眷碰面的机会。

且规定探视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不到,时卿估摸着这一路上花的时间都比见亲人的时间要长上一些,时卿扶着自家祖母过来时,明显感觉老太太已经气喘吁吁,饶是如此,眼下这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来的亮堂。

丁点不复整日在府中的死气沉沉。

房间内,一位宫装丽人早已经等待了许久。

待到对方焦急起身时,屏风后露出的雪肤花颜连时卿都震惊了片刻。

无疑,闻小姑,如今的宁嫔是极美的,鹅蛋脸,杏花眸,眉眼含情,瞧向他人时自带三分情意,若非如此出众,也不会教当年的老爷子还有闻大伯齐齐动了想要博取富贵的心思。

可惜这份美未曾有半分打动如今的皇帝。据说如今冲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已经年过三十,从潜邸时便服侍当今,又是戏子出身,并未有任何貌美传言流出,可宫中每年那么些人却从未有人动摇过对方的地位。

时卿搀扶着老太太踏入内间。

宁嫔如今约莫二十五左右,此刻梳着云间巧额团髻,面上饰珍珠面靥,戴珍珠花丝嵌宝耳坠,一身绛罗禙子,外罩荷叶纹纱罗大袖,下穿印金球纹黛青长裙,端的是典雅富贵,一看便是来之前精心打扮过的。

身后还跟着两位同样精心打扮过的宫人。

可闻老太太什么人,一眼便看出女儿身上的首饰早已过了时兴的时候,有些还是现炸过的。

何况女子过的好不好,日子顺不顺心,只一眼便能瞧地出来。

匆忙上前几步握着女儿的手,老太太当时眼泪便流了出来,而后更是神色近乎慌忙地从袖口处掏出一个碧青色绣着如意云纹的荷包来。

“阿娘!”

自家娘亲这般年纪还要为她日日忧心,宁嫔亦是瞬间红了眼:

“阿娘拢共就这么些体己,都填在了我这儿,阿娘日后要怎么办啊!大哥他又………”

又什么,闻溪却没有说出口。待两侧宫人识趣退下,母女复又诉了几句体己,方才将一旁的小时卿揽在身前,温柔道:

“卿哥儿如今也到进学的时候了吧?”

时卿重重地点了点头,如以往一般脆生生道:

“侄儿已经认完一本千字文了!”

宁嫔听罢倒是有些意外,转头向一旁的老太太确认过方才有些怔然道:“没想到二哥今时竟也这般舍的了!”

显然,闻溪的记忆还停留在半年前,从阿娘口中听说自家二哥因为不想教侄儿早早辛苦进学而被府上老爷子追着打的时候。

也是,这么些年不见面,从前的印象又怎么做的数呢?

闻溪神色茫然。

也或许这家里的人,她从来就没有看明白过,她曾经以为如大哥般勤于进学,即便家中处境不佳也该努力寻找出路方才是好的,可没想到大哥所谓的“出路”便是将她这个亲妹妹论斤称两,只为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当时肃王府什么情况谁不知晓?上有出身极佳,背后势力庞大的王妃,后有同王爷患难与共,戏子出身仍与王爷恩爱不疑的妾室。

而她一个什么都没有,还是被先帝爷强塞进来的人,又有什么好下场?

可当时家里反对的唯有阿娘和跟他不甚亲近的二哥。

他曾以为二哥总是不思进取,可如今也愿意早早教导儿子读书了。

原来不知何时,家里那么些人除了阿娘,她竟谁也认不得了。

“姑姑,不要哭!”

看着眼前笨手笨脚为她擦着眼泪的侄儿,和一旁眉眼间皆是痛色的阿娘,闻溪方才陡然惊觉,不觉间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忙拾起手绢,将面上的泪痕逝去。

见母女二人似乎有话要讲,时卿识趣道:“小姑姑,这里好暗啊,侄儿想去外面亮的地方玩儿!”

“去吧,记得不要乱跑就好。”

未免宫中贵人被外妇惊扰,羡安阁虽算不上十分偏僻,除去面见亲人外,却也少有贵人靠近,加上门外素执等人看着,闻溪也不怕侄儿当真冲撞了什么人。

时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方才一脸欢快地跑了出去。

不过时卿不知道的是,他这厢刚刚跑出房间,内室,宁嫔便握着老太太的手规劝道:

“阿娘,日后切莫要如此了,不过一年两回,又能处出多少情分,卿哥儿又是男子,过几年便不好再带过来了。就像早前的大姐儿,如今怕是已经不记得我这个姑姑了吧!”

说这话时,闻溪面上不自觉带了些许怅色。

阿娘指望着她走之后,能由侄儿侄女们多多看顾于她,起码叫她有银子打赏宫人,根本是行不通的。

这世上,除了阿娘,谁还会没完没了地往一个无底之洞丢银子呢?

“阿娘,算了吧!卿哥儿小小年纪跑这一趟还不够辛苦地!”

这个道理闻老太太何尝不知,可要她看着自家女儿一日复一日地在这个冰冷的宫墙里熬着日子,如今她在还好些,若是有一日去了,女儿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可怎么办呢?

因而老太太留着泪,却是半点未曾应下。

房间外,时卿甫一出来,便听到不远处的大树上方,传来啾啾的鸟叫声。待时卿顺着“暗号”走进时,鸟鸣声又迅速变成了一个无比欢悦的少年音:

“时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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