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禁区，洞穴深处。

石壁上的苔藓散发着柔和幽蓝的光芒，厚重的荧光绿菌毯上，蜷缩着一只怪物。

庞大的躯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浓密的乌黑毛发像水草般缓慢游动。

中间秃掉了一小块。

那一小块秃斑正在缓慢移动，靠近边缘。

吧唧一声，掉在蓬松的菌毯上，凹陷下去一大截，没了动静。

约瑟希等了一小会，确定里昂没有醒过来，太好了！

他小心且快速地在菌丛里匍匐前进，脑袋刚钻出边缘，一根黑色水草从后面缠住他，将他拖回菌毯中心。

约瑟希嗷嗷两声表示抗议，没再挣扎，就知道会这样！

里昂呼出的热气喷过来，将他翻了个身，戳了戳柔软的肚子，低声警告道：“不要乱跑。”

约瑟希就着这个姿势，疯狂摇晃不久前才长出的一小撮尾巴尖，四条腿抱住肚子上的爪子，用身体在上面缓缓摩擦，这是他表示亲昵顺从的意思，对里昂十分管用。

果然，里昂眯起眼睛，用舌头一下又一下舔·弄被他放开的小家伙，细密的倒刺将打结的毛发梳理柔顺，舒服的让约瑟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被弄得昏昏欲睡。

里昂将浑身发软，瘫在菌毯上的约瑟希抓到脑袋边，用腿圈住，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缓过来的约瑟希还是睡不着，感受着里昂呼在他屁股后的热气，睁着眼睛，盯着头顶上的钟乳石发呆，一只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小虫子缓慢蠕动着，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等了好久，也没见掉一只下来。

从破壳那天起，约瑟希就一直跟着里昂，两只小怪物形影不离，深渊里没有白天黑夜，更没有时间的概念。

约瑟希从葡萄丁点大长到拳头大，而里昂更是恐怖夸张到是他几十倍。

时间并没有让他们缩小差距，反而相差的越来越大，哪怕约瑟希再怎么拼命吃肉，肚子也就那么点大，装不了多少，吃了拉，拉了吃，也没有里昂睡一觉就胖一圈的成长速度。

虽然没怎么长个，但约瑟希智力有了很大的提升，眼神变得灵动，不再是一副呆头呆脑，只会抓着里昂，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浑身发抖，拼命把自己藏在里昂毛发里的傻样。

他开始思考理解各种东西，不再像以前一样安静乖巧地依附躲藏在里昂身上，开始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越来越浓郁的好奇心。

这是一件好事，同时也让约瑟希变得越发不可控起来。

里昂管他管的很严，几乎是不让他离开自己，无时无刻不把他拴在身上。

里昂觉得这是甜蜜的苦恼，以前约瑟希小小一个，几乎没有脑子，挂在他茂密的毛发上，吃喝拉撒都在上面，他经常嫌弃地把开始滋水的小东西拎起来，举得远远地，等他滋完水，再擦一擦重新挂在身体上。

现在小东西长大了，变得爱干净了，知道要尿尿的时候戳戳他，甚至直接跳到地上，自己找地方解决。

里昂不敢让他跑出去太远，约瑟希太弱了，随便来个强点的恶魔就能一口吞了他，这导致里昂十分的没有安全感，总是情不自禁地把视线和感知集中到约瑟希身上。

约瑟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受不了这种行动几乎被里昂掌控着的感觉。

他想要咬一口那个摇来摇去、勾的心痒痒的紫红色虫子大脑袋，里昂把他抓回来，一脚踩扁虫子。

他好不容易爬上树，马上就要摸到那个奇怪的，会学他乱叫的果子，里昂把他抓走，还捏爆了果子。

他看到和里昂长得很像的恶魔，对方举着肉块邀请他过去吃，结果里昂冲过去暴打一顿，那个倒霉的家伙最后变成了他们的食物。

他跟比自己还没脑子的小小恶魔玩，看着它们听话跟在屁股后头，睡觉的时候也乖乖的贴着自己，体会到了里昂管着他的乐趣。

可里昂趁他睡着，偷偷把那些小小恶魔一个个弹飞。

事后说它们跑了。

才不是这样的！他都看到了。

里昂像个老妈子一样管着他，干扰他想做的事情。

有限的脑容量也让他很难和里昂沟通清楚，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里昂的很多行为让他很不开心也不能理解。

里昂也不爱解释和沟通，想做就做了，约瑟希好几次生气地冲过去咬他，发出愤怒的嗷嗷声，表达他的不满，里昂才开始慢慢与他沟通解释。

很多时候，里昂不说，约瑟希其实也没想到还能这样做，可里昂偏偏提了让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危险什么的，约瑟希反而很不服，偏偏就非要这样做，就像是对里昂强权下的一种抗议，恶魔骨子里对同类的不服管教。

他讨厌里昂这样那样管着他，又不想离开里昂，也是因为里昂会管着他，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那么危险了，即使他看到过很多恶魔互相残杀的场面。

里昂清醒的时候跑不掉，只能等他休息的时候偷偷跑出来。

他也并不是要离开里昂，难以解释这种冲动，就是想要摆脱里昂的掌控出去逛一圈，再回来。

约瑟希不知道，他以为的唯一一次逃跑成功，里昂其实偷偷跟在后面。

约瑟希兴冲冲在地上打滚，在奇奇怪怪的植物中穿梭，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喷嚏连连，还在一个小树洞里挖到了一串彩色的恶魔果子，一口一个解决完后，又去追着那些躲起来的还未开智的小恶魔玩。

稍微大一点开了智的恶魔都不会打这些小小恶魔的注意，一丁点肉都不够塞牙缝，放任他们长大，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食物。

更不要说，有里昂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恶魔尾随着，基本上有点脑子的恶魔都躲的远远的。

所以当里昂把意犹未尽的约瑟希抓回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放纵行为，已经给约瑟希形成了一个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很危险，那些恐怖的大家伙只会找里昂打架，根本不会理他的错觉。

他觉得里昂限制了他的自由，不满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到极点，他凶巴巴地撕咬着里昂，却没造成什么伤害，还崩掉了两颗牙齿，搞得自己更加生气了。

里昂很苦恼，不明白约瑟希怎么了，也是很久很久以后，他潜入人类社会，想起这些甜蜜苦恼的事情，才意识到约瑟希应该是迎来了人类小孩才可能有的叛逆期，因为他是一个有‘家长’看管的恶魔，别的恶魔根本没有叛逆的对象。

里昂感觉到约瑟希一直动来动去，没了继续睡觉的心思。

他从菌毯上站起来，约瑟希赶忙跳到他背上，抓紧上面的毛，防止自己掉下来。

里昂挑中一头长着暗绿色鳞片，体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恶魔，嚎了一声，约瑟希知道这是要发动攻击了，熟练地躲到里昂的腹部底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小。

在里昂和这个势力相当的恶魔打的难舍难分时，约瑟希被晃得头晕，时间一久，就开始犯困，他很相信里昂能够解决掉这头恶魔，只不过是花的时间多少的问题，竟没什么紧张感。

迷迷糊糊间，一个猛烈的撞击，感受到毛发脱离爪子，约瑟希被高高抛起，风声在耳边呼啸，都没来得及去看旁边的情况，只听到里昂和那头恶魔的嘶吼声。

他在飞快下坠，视线被什么东西遮挡，穿过各种各样的魔植，啪一声，掉在一滩水洼里。

冰冷的水泡得约瑟希浑身一缩。

啰嗦着爬出水坑，环视四周，抬头往上看了看，黑压压的一片。

似乎掉进了某处底下洞穴，这里能够用来照明的植被少得可怜，勉强看清周围环境。

约瑟希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按以往经验，里昂很快就会找到他。

等着等着，隐隐听到前面传来的动静，这个声音约瑟希很熟悉，是深渊里那些小小恶魔发出来的。

叽叽喳喳，戳一下叫一下，可好玩了。

想着里昂早晚会过来找他，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

念头一出现，陌生昏暗的洞穴变得不再可怕，约瑟希激动又兴奋，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里昂窒息的保护，阴冷潮湿的空气里似乎都蕴含着自由的味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像条激动发疯的小狗，摇头甩尾，又短又粗的尾巴尖挺得笔直，四根小细腿支撑着圆滚滚的身体，向前狂奔，嗷嗷大叫。

跑了很久，好几次差点绊倒，最后力竭，速度越来越慢，从跑变成了走。

周围的植被也从低矮的苔藓到高耸的蕨类，散发出各色光芒。

约瑟希远远就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小豆丁，他冲出洞口，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小小恶魔们迅速散开，躲藏起来。

看到它们落荒而逃的样子，约瑟希热血澎湃，浑身躁动，恶魔骨子里就是狩猎者，他一直很羡慕里昂能够有强大的躯体，锋利的爪牙。

虽然他打不过像里昂那样的恶魔，但是对于这些还没有他大，也没有他聪明的小恶魔，他的优势很明显。

约瑟希兴奋地裂开漆黑大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尖牙，追赶着那些躲藏在植被落叶，石头地下的小小恶魔，边追边咬，嚎叫声连连。

然后就倒霉地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痛呼着后退两步，抬头看到一个比他稍微大点的暗红色小恶魔，他并不像约瑟希这样毛茸茸的一团，主躯体异常小巧，长着密密麻麻，细长锋利的足肢，足肢上还带着尖锐的倒钩，看着就疼。

小恶魔低着头，脑袋上大小不一的红眼睛全部转向了他。

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约瑟希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他身上除了那张嘴还有点杀伤力外......

约瑟希的眼睛已经覆上了泪光，眼泪要掉不掉的，他觉得对方一只脚就可以把他扎穿。

长脚恶魔探出稍短的前肢，戳了戳约瑟希的脑袋。

约瑟希痛的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感觉脑袋已经被戳出了好几个血窟窿。

“别吃我......”他弱弱地吐出几个字。

长脚恶魔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前肢看了看上面鲜红的血迹，有点意外约瑟希脑袋会这么的软。

他在约瑟希冲出洞口的时候就躲了起来，因为闻到了他身上沾染着的里昂的浓郁的恶魔气息，准备调头逃跑，发现是一只还没自己大、看起来也没啥攻击力的小恶魔。

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只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小恶魔，也不知道身上那股可怕的恶魔气息是从哪里沾来，估计是从哪个大恶魔嘴边漏出来，捡回一命的。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

长脚恶魔用前肢把约瑟希从后背到肚子捅穿，高高举起来，开始移动。

约瑟希被疼的差点晕过去，嚎嚎大叫，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往下掉。

长脚恶魔似乎嫌他吵，用力甩了甩前肢，体内的钩子绞着肉转了一圈，约瑟希疼得毛一根根炸起，不敢大叫，控住不住地小声抽泣。

他要被吃掉了啊——！

救命——！

里昂救命——！

长脚恶魔速度越来越快，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飞快后退，各种奇怪的叶子，露水打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睛。

约瑟希想到不久前，他就让里昂用触手把那些小点心穿成一串给他带着吃，那些被他吃掉的小点心们叽叽喳喳的乱叫，他肯定是被它们给诅咒了，让他也被其他恶魔给串起来了。

“不、不要吃我呜呜呜——”约瑟希抓着肚子上的腿，让它不要晃的太厉害，太疼了，“我要死掉了呜呜呜——”

长腿恶魔根本没搭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停下来，将约瑟希甩到地上。

约瑟希捂着肚子上流血的洞，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了什么东西才停下来。

他像个受惊的刺猬，把柔软受伤的腹部卷在里面，痛的浑身颤抖，毛发根根炸起，说不出话，只会呜呜呜的哭。

周围不断有其他恶魔围上来。

“这是什么东西？”

“吃的。”

“好小一只，不够分啊！”

约瑟希抬头瞄了眼，好像掉进了恶魔窝，周围都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小恶魔。

“我、我不好吃的。”他小声抗议，朝着旁边的魔植慢慢爬动，想把自己藏起来。

有恶魔揪住了他的短尾巴，把他拖了出来。

“这家伙好弱啊！”身后的恶魔嗓门很大，力气也很大，感觉尾巴要被掐断了。

约瑟希回头，是一只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的恶魔，身上覆盖着一层看起来很硬的甲壳，正在用钳子一样的前肢夹着他的尾巴，可笑的是，前不久他还吃过一模一样的，还记得这个夹着他尾巴的钳子外壳里是鲜嫩甜口的肉。

后面围过来的每一只恶魔都跟他差不多大，明明以前它们在自己面前只是柔弱美味的餐后甜点，而现在，点心们浑身上下充满着强烈可怖的攻击性，完全不是能乖乖进入他嘴巴的样子。

约瑟希猛然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些家伙一点都不可怕，还会馋得直流口水，催着里昂去抓这些对他费时费力也不够吃的小东西。

“里昂呜呜呜——”怎么还没过来......

“我错了呜呜呜......”

“要死掉了！呜呜呜——”

“里昂你怎么还不过来？我再也不乱跑了呜呜呜——”

小恶魔似乎没理解约瑟希在叫些什么，摇头晃脑凑过来，往他屁股上咬了一口，哭声猛地一滞，紧接着发出惨叫。

要死了......

约瑟希把脸埋进土里，脑袋空空，等了一会儿，屁股上的嘴松开了，有什么东西摸了上来，把他从地上吊了起来。

“呜呜呜——”约瑟希与里昂大眼瞪小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地面上那些小怪物被一根根触手给戳扁，压进土里。

“呜呜呜——”约瑟希还在掉眼泪，说不出话。

里昂用触手把他蜷缩的身体拉开，快速检查了一遍。

肚子和后背有两个渗血的洞，屁股上掉了一大块皮毛，印着一圈密密麻麻的牙印，尾巴中间凹陷下去，深可见骨。

里昂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暴动，触手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痕，把恶魔尸体和泥土植被全部搅在了一起。

“呜呜呜——”看到是里昂，死亡的恐惧飞快消退，约瑟希爆发出超出他体型的音量，边哭边喊，“我要死掉了——！你为什么现在才过来！”

全然忘记了如果他不乱跑，里昂早就找到他了。

里昂这会儿又气又心疼，看着这个小没良心一副血糊糊的惨样，想要狠狠教训一下让他长长记性，可是这小东西已经这么惨了，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血，看的心里发慌，比自己流血还要可怕，他很担心约瑟希一不小心就嗝屁了。

“别乱动。”里昂轻声细语，“再乱动尾巴就要掉了。”

约瑟希被吓得果然不再动弹。

里昂将他卷起来，慢慢舔掉身上的血污，伤口已经停止流血，在慢慢愈合，恶魔的生命力都是很顽强的，只要有充足的魔力来源，就能够恢复。

远处一些恶魔残肢，还没死透，拼命蠕动着远离这个可怕的大家伙。

“疼死我了呜呜呜......”约瑟希哭累了，闭着眼睛小声喃喃，彻底放松下来后，疲惫席卷而来。

失去意识的那刻，他想，再也不要离开里昂！

没有里昂的世界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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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叛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