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续一上午没课，掐着孟暀下课的时间，到他教室外等人。

下课铃响，老师先走出教室，看见门口的宋续，认出来了：“这不是咱们学校校草吗？来等男朋友啊？”

这堂课是思政课，讲国家近代史，老师刚巧教过宋续，虽然已经过了三年，对这张帅气的脸还印象深刻。论坛上两任校草的故事他也有所耳闻。

“老师好，其实我不是……”宋续挤出个苦笑来跟老师打招呼。他这几天跟无数人解释了无数遍他和孟暀的关系，心累极了。

还没来得及说清楚，又见老师抬手指了指教室后排，“我知道嘛，校草换人了。你男朋友挺好学的。这几年来，除了你，也就他对我讲的近代史这么感兴趣了。理工学生提起历史都头疼，你俩真是难得。”

宋续顺着老师指向看过去，孟暀端坐，目光澄澈，还对着黑板上的粉笔字出神。

老师拍拍宋续肩，走了。

教室里的人慢慢往外走，孟暀也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了门口的宋续，赶忙笔和本子交给刘鑫，“帮我拿回去一下，我有事。”

刘鑫：“好嘞，正好我回去打游戏。”抬头看见宋续，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谈恋爱啊，快去快去！”

孟暀抿了抿唇，没接话，走向宋续，轻声道：“其实你不需要陪我去的。”

他是接到学委通知上晚自习的，可丝毫没犹豫就去了宋续家。

宋续摇头：“是我让你逃了晚自习，有责任去说清楚。再说，你刚来，不知道怎么和辅导员打交道。”

大学里的辅导员，大多是中年油腻大叔，头发不多，麻烦事不少。

孟暀垂下头，责任，宋续总是说到责任。他既想宋续帮他，又有些恼恨自己的无能，什么也不会，总是让他替自己善后。从前在月和殿，月老夸他福慧心灵，可现在看来他的灵性也仅限于纺线。

在人间，处处迷惘，做神仙到这地步，真是过于窝囊。

如果可以，他宁愿以千年的时光换人间的数十年，像宋续一样，真真切切地做个人。做个足以和他并行的人。

走在去辅导员办公室的路上，孟暀一直垂着头，宋续以为他是担心辅导员不好应对，宽慰道：“不用担心，辅导员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容大学风一向抓得严，但到底是大学，不会像高中请家长那么恐怖。到了那，你态度好些就没什么了。”

说到“家长”二字，孟暀越发觉得自己是宋续的累赘，恹恹地“嗯”了一声。

往常见到自己，孟暀总是有许多话，今天却格外沉默，宋续以为他心里紧张，引着他聊天：“刚才上课觉得怎么样？老师可是当着我的面表扬了你。”

听到“表扬”，孟暀抬起头，眸子也带着些光亮，“老师……怎么说？”

肯说话就好了。宋续微笑道：“他说你听得很认真，看得出来对历史很感兴趣。”

孟暀点点头：“老师所讲，我确实很受触动。”

宋续：“嗯？”

孟暀：“泱泱大国，自近代以来，屡遭外侮，生民百姓以血肉之身前赴后继，虽伤亡惨烈，不失为悲壮的史诗。”

他目光澄澈地看着宋续，一字一顿道：“人，真的很了不起。”

说到这么深沉的话题，宋续怔了片刻，笑着拍了拍孟暀肩膀：“你能这样想，说明有成为人的潜质。”

又往下道：“没来人间之前，我也想过，为什么人们不再如从前一样信仰鬼神，天地灵气又为何消减得如此之快？做了人之后，我才明白：不是灵气丧失，而是人类取之自然；也不是人类丧失信仰，而是他们开始信仰自己。”

孟暀走在他身侧，侧头看着他嘴唇张合，一言一语仿佛都带着令人绝对信服的魔力。

宋续说：“人类真的很了不起。神仙鬼怪生于天地，拥有千万年的寿命。千年百年于之而言，不过是一醒一寐。几千年过去，什么变化也没有。可人类不一样，他们永远在进化，近百年来，他们利用电和磁，创造了许多神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他们凭借代代传承的知识，不需要功德，不需要法术，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他们发明的工具能够更好地利用天地灵气，他们顺应自然也改造自然；他们信仰自我，然后就可以获得幸福美满……所以，长久以来被视为卑微种族的人，终于成为了我们需要仰视的存在。”

晨光正好，金丝绒一般的阳光从树荫里透出来，映在宋续的侧脸上，孟暀的感觉到自己心跳，滚热而急促。

是需要仰视的存在啊。他按住自己心口，庄严如宣誓。

从前无信仰，今后，想信仰一个凡人。

——

到辅导员办公室门口，宋续让孟暀叩门。

坐在电脑后正打游戏的张晨女士闻声探出头来，推了推眼镜，对门口的白衬衫少年试探性地问了句：“孟暀？”

孟暀应了声，走进办公室，宋续就跟在他身后。

“嗨，头一次见到带着家属来受训的。”张女士短促一笑，关了电脑，把椅子滑出来，一手按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另一手指尖在桌面轻敲，“坐吧，跟老师说说晚自习的事。”

孟暀宋续并排坐下。

孟暀侧头看了看宋续，心说这和你先前跟我介绍的辅导员形象完全不同。

宋续勉强地笑笑，对于张女士，他还真是很意外。他们学院的辅导员真的都是地中海啤酒肚，谁能想到孟暀的辅导员是个长着小雀斑，爱好打游戏的欢脱准孕妇呢？

宋续主动开口：“老师，要生宝宝了还坚守岗位，真是辛苦了。”

张女士哼哼一声：“知道我辛苦，还给我找事。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万事大吉了。我管不着你，也不听你说。孟暀，你说，为什么不上晚自习？”

张女士绷着脸，态度严肃。

孟暀双手搁在膝头，老实道：“抱歉。老师，我昨晚去别的地方补课了。”

张女士：“什么地方？补什么课？”

孟暀侧头看向宋续，小心问：“可以说吗？”

张女士：“……”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的，难道这个补课很私密？

宋续：“……说吧。”

孟暀：“我的高数不太好，所以让宋续帮我补习。”

张女士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肚皮上，沉吟片刻，说：“看你是个老实孩子，我就信你们真在补数学。也不用这么紧张，我也理解，你们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刚谈恋爱总爱粘糊在一起。”

——这话怎么说着说着又变味了，宋续急道：“老师，我们真的只是在补习数学！”

张女士敷衍地点点头：“说了相信你们嘛，着什么急。”

宋续：“……”听着怎么这么不像呢？

张女士话锋一转：“不过，违反规矩是一定不行的。我虽然还没有给你们开班会，但各种消息都是让班委通知了的。大一不准外住，必须上晚自习，这是每个人都要遵守的。谈恋爱，老师没意见，就是别耽误学习。”

孟暀点头，“那我们另找时间补习。”

张女士点头，满意地笑了笑，“这就对了。既然你说到高数，我想起来了，咱们学校高数是有月考的，还要计入总成绩，多上点心。课余让你男朋友给你好好补补，听说他连续三年都是专业第一。”

宋续专业第一他是知道的。可月考是什么？是一月一考？

孟暀迷茫地看向宋续，他对人间了解不多，但在手机上也看过大学只要期末及格就可以了，这月考又是哪来的？

宋续颇为同情地对孟暀点了点头。

期末随便水一水就能过这种事确实存在，但不是在容大。容大的大一不叫大一，叫高四。课程之多之难，即便是在高中叱咤风云的学霸，到这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更别说孟暀这个走后门的空降生了

张女士又说了些别的事，孟暀听得认真，乖巧极了，看得张女士心情不错，摆摆手准备放了他。

“走吧，我也工作不了几天了，真希望你们这些小祖宗别再惹事。”张女士无奈地笑笑。脚一蹬，连人带椅子缩回电脑后头，正准备打游戏，电话响了。

两人对她说了声谢谢，顺势出了门。

不知电话那头说什么，张女士嘴角的弧度慢慢掉下来，闷闷回了句：“那你少喝点酒，最近能推的应酬都推了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

生。

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挂了电话。

张女士垂下眼，心里烦闷，游戏看着都不好玩了。肚子有些坠痛，她弓起身子试图缓解疼痛，却丝毫没用，疼痛越来越剧烈，以至于她低低地喊了出来——

“帮帮我！我可能……

要生了！”

孟暀和宋续还没走远，孟暀听力又极好，听见张女士的呼救，抓起宋续手腕就往回折，一进门就看见张女士躺在地上，疼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片刻都没犹豫，孟暀上前打横抱起张女士，大步往外跑。

他也是关心则乱，情急之下竟然喊出：“快找稳婆！快找大夫！”

宋续：“……”

赶忙摸出手机，打了校医院的电话。

校医院的车很快出现在张女士办公室的楼外。但校医院没有接生的资质，得把人往外送。

临上救护车，张女士神志还算清醒，攥住孟暀的袖口，大喘着气叮嘱：“让他们送我去妇幼保健院，我产检一直是在那做的……你，快上课去吧。”

这时候还上什么课！

孟暀回头看了看宋续，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宋续还是读懂了他目光里传达的意思。

拉着孟暀跳上车，宋续才问医生：“我们可以陪着一起去吧？”

医生：“……我要是说不能，你们会下去吗？”

两人齐齐摇头。

救护车呼啸着出了学校，直奔妇幼保健院。

张女士的情况不太好。顺不下来，得剖腹。临进手术室，医生问家属在哪里，张女士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我老公工作上有事。要签字的话，都我来。”

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听得直跺脚：“哪有工作比老婆孩子重要！赶紧通知他来！”

张女生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给孟暀报了串电话号码：“帮我给他打一下。”

医生把产妇推进手术室，“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孟暀和宋续坐在外头的椅子上，开始拨打张女士老公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不带感情的提示女声一遍遍响起，宋续急得坐立不安，“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关机了！”

孟暀关掉呼叫，垂下嘴角，轻声道：“不是巧合，张老师她的姻缘快断了。”

我发现现在我的问题在于存了稿，舍不得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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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信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