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某些苦逼的实验狗，大多数学生周六是没课的。
容大的电影院很小，就一间影厅，座位还是老式的木椅——坐在上面稍微挪动就会嘎吱作响那种——却很得同学们喜欢：毕竟片源齐全及时，电影票十块钱一张的也就这容大这一家了。
新生入学照例是要观看学校纪录片的，不过那是第一学期末的迎新晚会的程序。所以孟暀第一次踏进电影院，是和宋续一起看电影。
关月明主演的电影：《垂青》。
真要是包场就好了，他想。
电影开场时间是晚上七点，不过五点，抢到票的幸运儿们就在门外排起了长龙。
宋续带着孟暀，遥遥地一望，当机立断，先吃饭。
——电影院外正好是学校餐厅，菜色虽然比不上秦时请客的饭店，味道还算是不错的，可以说是物美价廉。
“嗨呀，还吃什么呀！”秦时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时间都到了，别吃了呗！一会进去，爆米花可乐，哥们管够！”
宋续只是笑笑，替孟暀拿了托盘和筷子，介绍道：“香樟餐厅的松鼠鳜鱼不错。灯影牛肉也可以，就是分量不多。你一会尝尝这的银耳汤，火候掌握得很好。”
孟暀接过餐具，点头。
实在看不下去两人慢条斯理地谈情说爱，秦时已经走进食堂又出来，急吼吼地买了一大筒爆米花，胳膊下夹着一瓶肥宅水，在排队队伍里寻摸好久，找到个认识的。
“哎，我上个厕所回来，你就帮我排到这了……”跟熟人勾肩搭背地挤进了队伍里。
宋续看看这小子，笑着摇头。
打完饭找了空位坐下，宋续才问：“你室友们先去排队了，他们也不吃饭吗？要不要给他们打包一点带过去？”
孟暀侧头看向餐厅外排队队伍，摇了摇头：“他们不饿。”
早上孟暀就从宋续那拿到了电影票，交给室友们的时候，他们几个差点没蹦起来，翻来覆去地感谢两位大佬大恩大德。
刘鑫更是激动，立马就摸上论坛，专门开了帖子晒票，做了把凡尔赛大师。
论坛上的吃瓜群众们又是羡慕，又是抓狂，最终刘鑫将网友们的情绪总结为：狗粮吃撑了。
想到这，孟暀嘴角弯了弯。
为什么人间的独身之人总是喜欢自比为狗呢？明明狗类总是不缺伴侣的。二郎显圣真君的啸天千百年间不知换了多少个配偶。
“笑什么？”宋续倒是很少见到孟暀笑，边将自己盘里的牛肉夹给他边问。
“没什么。”孟暀小口小口地吃着牛肉，待咀嚼完毕才望着宋续问出了自己疑惑了很久的事情：“电影和直播是一样的吗？”
孟暀刚开始使用手机，基本上处于2G冲浪状态。在积极摸索下，他找到了宋续的直播间，回看了那天凌晨的直播。
宋续很上镜，在视频中从容自然，可以说得上是赏心悦目。结合他查阅的电影概念：视觉听觉的现代艺术。在他看来，宋续的直播也就和电影差不多了。
宋续对孟暀的问题一向态度认真，仔细地给孟暀解释了二者差别。最后总结道：
“直播是近年来兴起的娱乐活动，门槛很低，但要做好也不容易。我做直播，挣的功德不少，但受众还是不够广。
如果是电影的话，像关月明这样的层次，能挣的功德可能真是无法计数了。
所以，你就当直播是低配版的电影吧。不过即使是这样，得到的功德也够我们使用了。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带你试试。”
宋续笑得温和。他向来是个谦和容易满足的人，人生二十余载，无论是校草学霸还是网红美男的头衔，他一直看得很淡。
孟暀听他说这一番话，眸子里亮起些光芒，微张嘴唇：“这样啊。人间，真的很好。”
宋续同意：“是很好。”看看时间，“该走了。你吃好了吧？”
孟暀把宋续夹给他的牛肉吃完，“嗯”了一声，学着宋续的样子收起托盘，走出了餐厅。
宋续卡时间很准，出了餐厅直奔队尾，正好看见秦时踏进影院的门。
这货扭过头来打招呼，开心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蹦得老高，“嘿！我在这儿！第五排！第五排一整排都是自己人哈！”
……
宋续把脸一遮，只当不认识他，太丢人了。
万幸以后另有人让他祸害，自己总算灾消难满。
进影院已经是熄灯开幕了。
宋续目力不错，但到底是凡人，在入口适应了一阵才认清座位所在，而这时，孟暀已经发现秦时脸冒绿光——
低声对宋续说：“真是不巧啊。”
宋续顺着孟暀目光所指看过去，不禁尴尬得脚趾又抠出一座影院来——
秦时坐在第五排中间，而旁边，好巧不巧坐的就是前女友兼现校花，美且渣的方恬同学。
方恬旁边还坐着个男生，长相不错，估计是秦时之后的下家。
……
按理说，第五排都是秦时给的票，怎么会冒出这俩来？宋续数了数，发现方恬两人座位上本该坐着的是孟暀的两个室友。
侧头看向孟暀，后者自然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没跟我说。”孟暀言语简练，目光迅速锁定刘鑫和冯唐所在，“我不知道他们会交换位置，而且是——”
和方恬交换。
孟暀确实不知道，刘鑫这家伙重色轻友，在外面排队时一听方恬说想交换位置，且提出了介绍室友联谊的“优厚条件”，乐呵呵地就换到犄角旮旯去了。
损友一词孟暀还没掌握，宋续却低低地念了出来。
“走吧。再不过去，秦时怕是能把电影院掀了。”宋续无奈。
果然过去之后听见秦时音量越来越大——
“你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哎，你还哭，我才该哭呢！
手拿开拿开，说话就说话，别扒拉我……你怎么还扒拉呢……”
宋续和孟暀在秦时旁边坐下，对面就是方恬梨花带雨的脸。
“小时时，是你忽然跟人家说分手，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啊，不要不理我……”
娇滴滴的腔调再加上“小时时”这个恶趣味的昵称，宋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校花果然是校花，秦时果然是秦时。
偏偏这位校花的下家对这种腔调很受用，护花使者的使命感爆棚，又是谴责秦时“算什么男人”，又温柔安慰学姐“不需要为这种配不上自己的男人伤心”，敞开了怀抱供美人依靠。
再看秦时，像是吃了苍蝇似的，眉头皱成川字。
“要不是为了看未来媳妇，才不受这种绿毛王八气！”秦时转过头来对宋续说。
宋续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挤了个微笑。
折腾了这么久，电影终于正式开始。
第一幕便让在场观众都眼前一亮——
“你这辈子，有没有被命运垂青过？
我没有，但我垂青了自己这段糟糕的命运。”
关月明所饰演的容后垂垂老矣之时，鹤发鸡皮，目光却还是澄澈坚定的。她登临大位，对殿下男女臣工如是说道。
几乎是一瞬间，相邻而坐的三个男人注意力都被荧幕上的人物所吸引，不自主地彻底安静下来。
光影变换，白发青丝，时光在须臾间倒流几十年。孟暀看得入了神，他才明白，不只是神仙掌控了时间。
人早已能够在瞬息间谱写人生跌宕。亦能以血肉之躯造就信仰所在的神。
看着屏幕上眉目毅然的关月明，孟暀不自觉地联想起宋续来。
他于千万人之前。
孟暀所见，亦如他人所见，又非他人所见。
若孟暀于千万人之前。
宋续所见，是否亦同他人之所见？
孟暀陷入了不能理清的思索，直到旁边传来了突兀的动静——
秦时触电似的窜了起来，衣角淋淋漓漓地在往下滴水，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气息。
“啊呀，小时时你怎么把可乐弄洒了……我这里有纸巾……”方恬讶然地看着秦时，作势要替秦时擦拭，却被秦时闪躲开。
“别碰我！”秦时几乎是吼出来了。
音量不小，前后几排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方恬怔住，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别生气呀……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下家”又看不过去了，再次化身护花使者：“学姐你干嘛要受这个渣男的气啊……让我看看有没有弄脏衣服……”
全程看戏的宋续幽幽叹息一声，拉住秦时：“好好看你未来媳妇，别让人赶出去了。”
宋续看得清清楚楚，秦时坐得端端正正，好好地喝着自己的肥宅水，那校花前女友却像柔若无骨似的，不断偏向秦时，直至侧头靠在了他肩膀，惊得秦时慌忙起身。可乐也淋了一身。
秦时看看自己湿透的衣裳，再看看屏幕，偏巧关月明正演到落魄之时，阶下为囚，连眼中的光都黯淡了。
秦时怒气瞬间窜上头顶，大步一跨，“不看了，气都气死了！”三两步就出了影院。
宋续与孟暀面面相觑，很有默契地叹了口气。
秦时走了，那位校花又含情脉脉地跟宋续搭起了话：“你们是小时时的朋友吧？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眼含泪花偏又挂着温柔可人的笑，方恬将耳边碎发挽在耳后，“想起来了……你是宋续同学吧？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真人是比照片得好看得多呢。”
宋续性格温和，即使明知方恬是个绿茶白莲，也不会跟她计较太多，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孟暀却不喜欢她这样的做派，小声回道：“你的照片跟你并不太像。影院里应该避免喧哗，你做人那么久应该懂的。”
孟暀冷淡的神情又让方恬红了眼圈。
“我只是想表示友好……这位同学你怎么能骂人呢？虽然你们是小时时的朋友，但也不该和他一起欺负女生啊……”
又来了。
宋续无奈，他心知肚明，孟暀说的话绝对只是字面意思而已，不存在故意骂人。
可也不能告诉对方，人家真的是刚开始做人而已，相比而言方恬真的算得上“做人那么久”。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护花使者”又出动了：“学姐，不要和这些没素质的人一般见识，这破电影，有什么看头。我请你去外面看大片！”说着就拉起方恬要往外走。
方恬欲说还休，临出电影院还回头看了宋续孟暀几眼。
终于走了。
宋续长舒了一口气，电影过了小半，什么都没看成，净看这位校花演戏了。
转头看向孟暀，做了个口型：“不错呀，提前做了功课知道电影院里不能喧哗。”
孟暀没有接话，看着荧幕。
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他不能总等着宋续一样样纠正他的无知。
见他看得专心，侧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宋续也平稳了心绪。坐正，认真看起电影来。
不得不说，关月明在演戏方面是有天赋的。《垂青》中饰演其丈夫，也就是王上的演员是老戏骨陈玉墨。两人飙戏，在没有台词的情况下，仅靠眼神与微小的身体语言就能展现出剑拔弩张的气氛。
片中容后从青涩少女转变为临朝主宰就从此处开始了。
影片下半部分节奏很紧凑，容后各个击破地消灭了旧门阀的统治。在逐步掌握权力的过程中，所踏皆是血路，甚至到最后，连骨肉至亲都不能放过。
“至高处，也是至寒处。”影片的最后，容后对新科的男女进士说：“但一路走来，荆棘也踏过，龙潭虎穴也闯过。诸般经历过，方知无论在何种险境，总不要以为依赖旁人垂青，便能逃出生天。你们呀……”
苍老的眼眸扫过阶下众人，“要懂得垂青自己啊。”靠在椅背上，容后缓缓，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感叹。
“如今，也就只剩自己了。”
影片结束，观众们都沉浸在剧情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知是谁起的头，鼓掌声雷鸣般地爆开。
在掌声中，最前排站起一个人。
导演隋唐摘下鸭舌帽，薄薄的嘴唇微微弯起。
“学弟学妹们，这部片子还能看吧？”
观众里又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都知道今天电影点映，可点映的影院不止容大。网上官方也没有说主创团队会来容大宣传，隋唐导演忽然从人群里站起来，简直就是超级彩蛋。
宋续不免站起来四处找寻，确认关月明没来才坐回座位，对孟暀道：“幸亏只是导演来了，要是关月明来了而秦时没看到，又得犯牛脾气。”
孟暀本来沉浸在影片中的笑容忽的凝住了。
真的是很关心秦时的感受啊。
得让秦时快点结婚了。
隋唐跟学生们寒暄了一阵，从前排往后走，边走边说：“正如这部片子所说的，我希望你们大家都垂青自己——
当然了，不用像咱们女主角那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哈哈，年轻人还是要有闯劲和志向。咱们容大的学生，当然都是好的，你看，我就是例子。”
隋唐说话很幽默，观众们没有一个离场的，时不时地爆出大笑，还有人和隋唐搭起了话，气氛相当融洽。
隋唐走走停停，聊到最后，刚好到第五排位置，对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抬起头来，大概因为激动，隋唐脸色微红。
“谢谢大家对《垂青》的垂青。同时呢，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大家——”
隋唐神情正经了许多。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们亲爱的风眠编剧的新剧《逆流》，就要在容大取景开拍了。我们容大最不缺俊男美女，所以请大家到时候踊跃一点，解决我们剧组的群演问题。”
有5G冲浪的同学适时插了一句：“这片子不是隋导的吧？”
隋唐笑笑：“风眠的，不就是我的吗？”
吃瓜群众们嗅到浓烈的八卦气息，齐齐“咦~”了一声。
又有人问：“群演需要什么样的啊？”
隋唐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身旁两个年轻人身上。
“就像这一对一样。”
若孟暀于千万人之前。
宋续所见，是否亦同他人之所见？
（今天只有一更，吭哧吭哧存稿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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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垂青逆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