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回到酒吧过后,同沈焉大聊一通霍家同卫墟从前合作背后的种种疑点,蔺和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洗漱完上床,他满脑子都是沈焉晚上说的种种阴谋诡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到将近两点才终于睡着。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是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的。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个彻底,日光被窗帘遮去大半,房间里仍是一片静谧的昏暗,正是起床前最后一阵酣眠的好时候。
然而好梦当中,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蔺和试图用枕头把脑袋整个儿包起来,以阻止菅野洋子的爵士乐继续戕害他的耳膜。
然而这努力也只是徒劳,铃声响到第二遍时,他从床头一把捞起手机塞到耳边,连屏幕也懒得细看,只萎靡不振地耷着眼皮,从喉咙眼里挤出声蔫巴巴的“喂”来。
下一秒,话筒里响起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冷冽,颇为动听,却又莫名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那声音说:“你要的东西来了。谢墟那边来的消息,谢昭回这周末会前往濠港。”
开门见山,绝不废话,十足利落的开场白——可惜蔺和没怎么听明白。
满脑子都塞满了懵圈,他又听那声音继续说道:“我不确定他具体会待在哪儿,不过既然是与霍家的私下见面,我猜他暂住在半岛酒店的可能性很大。”
“……啊?”
蔺和茫茫然地接道,头脑昏沉中忽然觉得不但对方这声音耳熟,话里提及的几个名字也让人挺耳熟的。
然而这些熟悉的元素拼凑在一起,却叫他如坠五里雾中,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对面的人见他没有反应,声音又冷上了几分:“怎么,好消息来得太快,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饶是蔺和意识尚未清醒,也听得出来人语气相当不善。
莫名其妙碰上这一出,他心情也不怎么美丽,迷迷瞪瞪地就问:“什么玩意儿……你谁啊?”
对面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竟有些犹疑:“你不是沈焉?”
这话既出,蔺和顿时人就清醒了。
倒不是因为“沈焉”这两个字,而是说出这俩字的语气和声音……
他一周前才刚听过!
蔺和噌地一下从床上弹起身,不料手机一时没抓稳,哐当一声砸到地板上,屏幕霎时裂开了好几道缝。
这还不算,好巧不巧,免提键还给一下摔通了!
紧跟着,整个房间都响起了那人的声音:“抱歉,打错——”
蔺和手忙脚乱地去捡手机,腰弯到一半就听到这话,脑子里一片混乱,干脆就着免提键就喊了过去:“没没没没打错!我是蔺和!”
此言既出,电话两头霎时都陷入了一种宕机般的沉默。
趁着沉默捡起了手机,蔺和局促不安地把它捧在手心当中,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话筒那头的动静,整个人都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这手机他俩月前刚换的新型号,然而到手的两个月里,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手里这台碎了屏的机子充满珍惜之情。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对面的人就接受了现况:“把手机还给他,我有事要说。”
“呃,这个……”蔺和觉得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其实是……我的手机。”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方才道:“我拨的他名片上的号码。”
此时此刻,蔺和陡然生出想要把沈焉千刀万剐的心情。
同样的招数不能对同一个人使用两次,却可以让不同的人排着队坑他一把!
“……是这样的,”蔺和深吸口气,竭力使自己吐息平静咬字清晰,“他那张名片上,印的其实……是我手机号码。”
话刚出口,他顿时就品出些不对味儿来。
类似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他十六七岁好像干过……无数次。
别说什么在沈焉名片上印自己号码了,青春期的男生想象力之丰富,比这还夸张和拙劣的奇思妙想海了去了,就跟批量放送的印刷小广告似的,不要钱一样贴满任何想得到想不到的旮旯角。
往日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拥而上,蔺和只觉得眼前一黑,先前对着沈焉的杀意全都一转方向朝自己杀来,恨不得直接拿手机当板砖用,拍死自己得了。
然而此刻,他脑子还混乱着,身体却是相当反常的镇静,两只手平稳地摊开,把那手机捧在眼前,就跟聆听圣旨似的,堪称专注地等待着对面的动静。
很快,对面便开口了。
“把他号码发我,”那声音仍旧冷而沉静,像是完全没有对他的解释产生任何联想,“回头我再跟他说。”
蔺和仿佛被这声音按在冰水里浸了一转,彻底清醒了。
他定了定神,关掉免提键,又把手机拿到耳朵边上,拿出自己正常处事的态度,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自若:“这样吧,过会儿我把沈焉的号码发给你,不过他现在不一定能接,你也不用再找他了……我来转述吧。”
一旦开了个头,他的思维也变得流畅起来,接下来的话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就是刚才说的那些吗?”
对面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向他确认:“你告诉他?”
蔺和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啊,”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你觉得不放心……再给他去个电话也行。”
他心里还没个底,就听对面回道:“那你跟他说。”
蔺和没料到对方会同意得这么快,本来该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他心里却莫名其妙生出种空落落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感受从何而来,他又听到对面的人说:“顺便帮我揍他一顿。”
蔺和:“……”
他心想我要是能揍得了,那还能等到今天吗?
然而做人自然是没有认怂的道理,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正要虚张声势应下来,不料又听话筒对面道:“你揍不了,那就留着,等我下回过来揍他。”
那语气极为平淡,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一样,然而蔺和蓦地一愣,不知怎的,竟觉得靠近手机的那边耳廓隐隐发起了热来。
他结巴了片刻,还想说什么,就听到电话被对面挂断了。
忙音在耳畔骤然响起,他的脊背陡然一松,失了主心骨似的往床上一倒,蔺和神情恍惚,只觉得自己魂魄也恰如这段通话一样,因对方的挂断而同躯壳断了联系似的。
把手机松松垮垮地握在手里,蔺和在床垫上躺成个大字型,脱力似的望着天花板发呆,连找沈焉算账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
呆呆地躺了好半晌,他终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谁,总之就是骂了。
耳廓的热意已经有蔓延到脸颊上的趋势,他连忙拿着手机遁往卫生间,用自来水给自己洗了个脸冷静冷静。
凉意很快浸入耳廓和面部的毛细血管,他看着镜子长出口气,开始觉得自己先前的反应莫名其妙起来。
他鸵鸟似的逃避着自己的直觉,不愿承认刚才对方的话唤醒了他过往的记忆——从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彼时的“周无雩”也会用同样稀松平常的语气,同他说出对沈焉强烈不满的话。
蔺和猛地一摇头,又用力摁了摁鼻梁,甩去额发上的水珠,下定决定不去想了。
划开手机屏,时间显示八点一十七分,距离刚才周无虞的来电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他赶紧打开联系人界面,把沈焉的手机号编辑了下发过去。
他咽了口唾沫,指尖在半空中凝滞片刻,又翻回到通话界面,仔细看了看刚刚的那通来电。
这是个陌生的号码,在他的通讯录里没有备注,应该是新换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如今的常用号了。
他的视线游离了几下,终于还是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这个号码,把它保存成一个新的联系人名片,名字设成中规中矩的“周无虞”三个字。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手机号码的归属地。
蔺和稍微一怔,有些诧异地意识到,这个号码……是江都的。
*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蔺和也没能成功找沈焉算上账。
待他终于收拾好心情,在卫生间狠狠搓了两把脸,气势汹汹地闯进另一间卧室,却随即愕然地发现,房间里居然连半个人都不见了。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周围也是一片干净,蔺和上前拉开衣柜,竟发现就连对方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物也都不见了。
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忙打开手机,看到七点出头的时候有个陌生的手机号给自己发了条短信,说是早上有点儿事,提前出门了。
他之前其实隐约瞄到过一眼,只是那号码没有备注,就被他下意识判断成了垃圾短信,谁知道那居然是沈焉的另一个号码发来的。
蔺和顿时就无语了,心说怎么还双卡双待的!
在心里狠狠念了沈焉一通,但眼下对方人已经离开,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蔺和思考了一下,干脆把这个号码也编辑成短信给周无虞发过去,又按下号码拨通沈焉的电话。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用最标准的普通话语音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蔺和:“……”
一种被打败了似的无力感在他心头油然而生,蔺和泄气似的扔下手机,把脸埋进手心里,一屁股在床上坐了下来。
又片刻,他长长叹出口气,两只手撑在身后,脑袋向着颈后一仰,呆呆地望向头顶雪白的天花板。
这时候,他忽然就莫名其妙理解了沈焉在名片上印自己号码的理由——
以此人这种一言不合就玩失踪的个性,恐怕除了自己,真没几个人能够容忍他。
换做是周无虞,恐怕早在第一通电话没打通的时候,直接就把这人拖进黑名单了。
他在心里这么安慰了自己一通,终于勉强按下了心头的不忿,把刚才从周无虞那儿听来的情报编辑成短信,又在末尾附上了一通满是愤慨的谴责之辞,给沈焉的两个号码都发了过去——谴责自然是附带的,传递情报才是第一要事。
毕竟沈焉本来就打算去濠港了,蔺和到底还是有些憋闷地想,看不看得到消息就随缘吧。
蔺和此人,在替别人操心上像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仿佛天生比其他人多长了个心窍,却又并不用来自怨自艾八面玲珑,仅仅只用来体察他人,至于对方承不承他的情,似乎从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也是因为这多出来的心窍从不记仇记事,他才能完好无损地长到今天,不至于因为这一路上发生的种种令人心灰意丧的事情,只顾自怨自艾去了。
他心里既然已经想通,便干脆把这事儿抛之脑后,心念一转,又开始为归家一事头疼起来。
蔺一则倒不怎么值得担心,自他成年过后,对方就鲜少再干涉他的想法和决定。
真正让他头疼于应对的,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到大、彼此间情同手足的半个长兄,季墟现任家主季双鹤。
季双鹤此人,平日看起来跟春风细雨似的温润又和煦,唯独在学校和蔺一则有关的事情上,固执起来也是头一号的,绝对听不进别人的半句坏话。
蔺和以往总会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失散在外的半个亲哥、他爸亲生的头一个儿子——当然,这话顶多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说自然是不敢说的。
他这次背着家人偷偷溜来穗城,不但因为沈焉那晚的所闻所见而被动掺合进了霍家的事里,还跟周无虞有了意料之外的交集乃至是利害关系,要让季双鹤知道了,必然会当场变色,春风春雨都尽数化作了春雷,光是在脑中想象一番,蔺和就不由得凭空打了个寒战。
他在心中反复踌躇,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让玄学来帮自己做决定。
他走到床头,把那当宝贝一样揣着的红绳铜钱拿出来,解开绳结,取出最外边的三枚古钱握在手中,定了定神,在心头默念起具体想求的问题。
这是最传统的“六爻”起卦,当年蔺和刚入门岳墟术算的时候,学的就是这个。
后来到了学校里,他也同沈焉卖弄过好几次,故而被后者“偷师”到了手,先不说算的准不准,至少看起来还是挺有模有样的。
时到如今,比起什么四柱八字、紫微斗数和太乙六壬,他最喜欢用的也同样是六爻,最主要的原因是应用范围广,且起卦方便,只要手里有三枚硬币,就能用摇卦法起卦。
他在心里默念着想预测的事情,统共掷了六次,在心里默念排盘,却是不料,出来的是个“明夷卦”。
明夷此卦,是为中下卦,说好显然也不好,说坏呢也不是很坏,起码还给留了一个改善的转机。
所谓的“明夷”,是指失意的意思。而解卦的卦辞,则云:“日没入地,光明受损,前途不明,环境困难,宜遵时养晦,坚守正道,外愚内慧,韬光养晦。”*
解读下来大意是说,现在处于一个不利的境地里,求卦者会有一段艰难的时期,但如果坚持下去,韬光养晦,积极进取,情况就会迎来有利的转机。
看着这个卦象,蔺和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就算跟他说情况会有改善,他也不想当真撞上什么不利的境地啊!
算完这卦,他心底十分郁闷,心说还不如不算为好,现在好,本来就有几分忐忑,算完后更是心神不宁了。
一般而言,蔺和其实是不大信卜卦算出来的结果的。
也不是完全不信,只是有所保留——毕竟算命什么的只能当作是参考,他也不是像岳开阳那样说什么都准的奇人,只有在非常拿不准的时候,会算一把,权作是“聆听老天的指引”了。
然而话说回来,他的这副古钱,别的不说,在卜算一举上,简直可以说是准得惊人。
自从拿到手以后,他就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生怕有半点磕了碰了,某次心血来潮,想着用来试试六爻卜卦,没想到,测出来的卦象,不到几天后就全部应验,搞得蔺和自己都有点蒙圈。
蔺和是个受过教育的正常大学生,自然也学过概率论,知道这种事虽然可能性极小,却也不代表不会发生,于是在心里记着了这事,等到下次又拿不准时,干脆又拿出三枚古钱,再次掷了三次。
孰料紧随其后,每每碰到拿不准的事情,他拿这副古钱一算,结果都准得惊人,简直就像附着了“神力”一样,都有点儿破坏他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了。
虽说他自小就接触时隙长大,七八岁的时候又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岳墟的卜卦之术,但或许是因为家庭风气的影响,蔺和一向不把时隙和所谓的玄学当作什么神鬼之事来看待,只当成是一门尚不够了解背后原理的学科,故而逻辑向来十分自洽,也从不曾动摇过对自己“新时代唯物主义好青年”的定义。
而迄今为止,真正说得上险些破坏他的世界观的,一是沈焉掌握的时停之力,其二,就是这副算谁谁准的铜钱了。
这副古钱,他深知效力惊人,恐怕是有岳墟的一些力量附着其上,才使得其预卜总是奇准,几乎到了让人怀疑真有“天命”的地步。
一来,蔺和是学过岳墟的卜算的,知道这种东西背后肯定有什么古怪,所谓“有借有还”,上天让你得知某件事必然不会是毫无代价的,故而平时也不敢多用。
二来,他总觉得这铜钱估计不止卜算奇准一项效果,比如他每次用完之后,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怪怪的地方,却又想不起来,故而在这种影响下,不到必要的时刻,他自然也不敢随随便便拿出来用。
话又说回来,上周六他给沈焉那枚铜钱,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说不定,这钱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效力,可以给人带来好运呢。
然而此刻,测出来的这个明夷卦,真是让他心烦意乱,头疼不已。
明夷卦并不能代表彻底的失败,但这个“坚守正道,韬光养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他颇觉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深感天命难懂,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林砚青的技术是值得相信的。
要是季双鹤问及此行,他就一口咬死自己是去了沆市,至于别的那些……就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再次强调:副cp是蔺和x周无虞,左1右0
接下来三章都是小蔺主场ww,不过很快会回归主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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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分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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