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五感后，庚子濯第一时间往刚才洛童所在的方向探。

空气中，腐气不似往常流向尸族周遭。

他无法根据腐气动态判断洛童所在位置，丧尸王失去了他的雷达。

恍惚间，庚子濯思绪退回很多年前，同儿时那个一无所有，躺在冰冷铁质台上被摆布的年纪重叠。

他应该生气才对。

可是，周围灼热的风流动，半空中两双眼睛注视着他，庚子濯不合时宜地觉得眼前的场景很荒诞，很好笑，那些抽象的线条假得不能再假，张牙舞爪向他招手。

整个世界虚幻得可怕。

他久违地笑出声，跟夕日仇敌高纪生打招呼。

他说：“好久不见，高纪生。”

那声音，不似从他喉咙里发出，那么遥远，隔着层罩子，听不真切。

而那人的回应，再补了一刀：“我们之前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高教授。”

“还得是你啊，你比我会恶心人，我真是学习到了，果然，在倒人胃口方面，我始终比不上你，高教授，你不记得他了？啧啧，我承认他变化是大了些，但你认不出来也太离谱了吧，他可是我亲爱的哥哥啊，你最喜欢的实验体003，不记得了吗？”

“你真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啊？”

实验体恢复速度快，说这些话的功夫，004就跟没事人一样，趴地上，不在意压他身上、十分钟前打得死去活来还打算掐死他的003。

嘲讽高纪生当下更重要，这死老头，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004阴阳怪气：“不过也是，高教授一生做过无数实验，死你手下的冤魂成百上千，小小的实验体，怎劳您记住？”

同为实验体，他最看不得这人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好像做什么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他人同样义正言辞。

折磨003十几年，认不出来昔日手下的实验体，真把他们当小白鼠了呗。

真不爽啊。

高纪生眉间“川”字再度描摹深刻，他问：“你是……003？”

曾经的003，确实是高纪生最喜欢的实验体，他的自愈能力最优秀，再苛刻的环境都养不死，生命力比杂草顽强，自然沦为实验人员最喜欢的病菌培养基。

甚至有时，新药失败死亡率过高，谨慎起见，高纪生会单独给003用药，不再嚯嚯其他实验体。

他的自愈能力让高纪生对他充满自信，003很难杀，他可以放心大胆在003身上做任何改造。

或许是实验做太多了，003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不再生长。

身体不生长，剂量便难以控制，003的实验数据失去了参考价值，高纪生要的是能作用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抗癌药物，而不是七八岁小孩的解药。

久而久之，高纪生不爱用庚子濯了。

再后来，高敏去世，所有实验成了一场笑话。

004的话，让高纪生一时间陷入过去的回忆，印象中被抛弃的失败实验体，现在长得比他还高，高纪生有些恍惚。

这是否说明他的实验某种程度上没有失败，是不是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就能提高全体人类的身体素质了？

高继生眼里有着炙热扭曲的光，既如此，那他何不把001和003一起带走？

小敏虽死，但她的一部分还留在这些实验体身上，继续未了的实验，何尝不是一种延续高敏生命的方式？何况他还没有试出药物最终的效果。

当年女儿没有给他时间，她年纪小意气用事，那时的自己又优柔寡断，不舍逼迫她，到底是太年轻，无数次梦中后悔，如今，弥补的机会近在眼前。

高纪生冲界灵淡淡下令：“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两个一起送实验室。”

天意如此，让他继续当年未完成的实验。

说完他头也不回，身旁的仆人从始至终没抬起过头，随他的背影一同消失。

黑洞关闭，线条恢复正常，天空重归平静。

界灵结界里的洛童冷下脸，他们要带庚子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前辈。

戒灵耸肩明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说：“没办法喽，这是命令。”

“那你放我出来。”洛童的语气萃了层冰。

“这点没有办法答应你，这是为了你好小伙子。你的性子太冲了，和他们正面对上没有什么好处，只是失去一个实验体，你要是喜欢，高级生那里还有很多，我给你多偷几个回来。到时候你想选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这个就给他吧，让给他，本来也是他的东西。”

界灵轻描淡写，仿佛庚子濯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布、随时丢弃，兴起时拿来玩一玩的物品。

“只是个人类罢了，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就算留给你，你也养不了几年，人类寿命太短啦，再过几百年，你可能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何必为难我呢？”

界灵耐着性子在尸族脑海里传音，苦口婆心。

高纪生离开，004停止作妖。

打架要针锋相对才好玩，003现在跟木头似的，没点情绪波动，不好玩，重点是，他还打不过……

004撑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记得你身边之前有个很好玩的小丧尸，丁点大，凶巴巴的，你弄丢了么？没有的话，借我玩两天。”

004不要脸凑过来，就差把“你送我吧”写在脸上。

那种会咬人的玩具最好玩，还不怕他的血，怎么折腾都没事。

他说的是妞妞。

庚子濯麻木的视线有了点波澜。

他没理004，偏头，凌乱的发梢蹭过脖子，他不带感情问：“童童呢？”

——你把他藏哪里了？

界灵手一背，啪嗒啪嗒走近，高深莫测道：“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不要去，不要跟他走。

——我在这，我就在这里。

庚子濯冷冷一瞥：“我不信你。”

界灵呵出声，摊手：“你爱信不信，小鬼，你该不会认为我在和你商量吧？你现在除了跟我走，还有得选吗？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告诉你他在哪，心情不好……你这辈子别想见到他。”

界灵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笑得邪恶顽皮。

庚子濯默默捏住衣角：“他安全吗？”

“当然。”

庚子濯往洛童所在方位看了看，掌心的触感依旧清晰，那里却空无一人。

他迈开步子，朝感知中的方向走去。

两人越来越近。

洛童眼眸亮了起来：“小濯，我在这！”

他整个人扑到结界透明壁上，两人距离不过一个手掌。

洛童：“感受到了吗？不要跟他走！”

面前的男孩什么都没看到。

他垂眸，遮住眼底的阴暗，道：“我跟你走。”

轰隆。

巨大的青色能量团在结界里爆开

六芒阵闪现，照亮中心黑沉沉的人儿那张精致仙气的脸，极具杀意。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快速飞舞，接了个熟悉的手印，洛童再度使用禁求，周身能量暴涨，玉色的脸逐渐苍白，眼里血色若隐若现。

黑袍翻覆间，爆炸接二连三。

整个地板都在震动。

但，没传出结界外。

界灵嗤笑，隔空传音：“别白费力气了，老子的结界岂是你这等神阶期未到的小儿能破开的？”

自不量力。

界灵手一挥，四人齐齐消失，徒留洛童停留原地。

结界中心，黑袍人翻手，掌心出现好几颗灰扑扑的石子，他随意扔到各处，立于原地结印，赤手空拳猛击地板。

浓烈的青色飙风灵力涌动，席卷整个空间，洛童背后小山似的神相拔地而起。

噗呲，金色结界抖了抖，青色灵力如烟般散开。

没用。

洛童急躁地掏出好几个新的魂导器，把储物戒指里能用上能攻击的高阶魔导器统统摆出来，试过一个又一个。

报废的高阶魔导器逐渐增多，在洛童脚下堆成小山。

爆发的灵力被周围金色结界吞噬，再强悍的攻击手段碰到结界都好似打进棉花里，翻不出半点波澜，至多掀起水波纹，泛滥些金光。

丹田里充沛的灵力极速下降，使用禁术强行提升到化丹期实力，枣大的内丹升腾雾气，竟是要直接升华。

尸族眼底的红越发明显。

灵力已减低三分之二，再不久就要枯竭了。

洛童停下猛烈攻势，青色六芒阵内，开始徒手拆阵，各种趁手工具轮番上阵。

看起来泡沫般透明柔软的结界，实际上坚韧无比，任何魔导器都无法刺透半分，即便强行提升灵力，对准其中一点攻击，也不行。

可能因为阵眼不在此处。

上次的方法不再奏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界灵归来时，结界内无尽的风暴肆虐，除了半空中的尸族和周围牢不可破的结界，球体内尽是废墟。

“啧，这么暴力。”

“给你的，不要生气啦。”

界灵随手一甩，五条人影横七竖八瘫软倒在地。

“挑这些实验体可花了老子不少时间，面容虽比不上你之前那个，将就将就还能用，送你啦，就当见面礼。”

“庚子濯呢？”

“送高纪生啦，估计现在关小黑屋了吧。”界灵满不在乎，以物换物，他多送了尸族小儿四个，多划算。

“还给我。”尸族面无表情。

界灵翻了白眼，不耐烦道：“你这小儿怎么听不懂人话？”

洛童重复道：“把庚子濯还给我。”

暴动的青色风暴涨大，金色的结界继续压制。

“随你闹，等灵力枯竭你就老实了。”

丢失玩具的小孩无理取闹很正常，过几天知道不可能拿回来就会乖了。

界灵有的是时间陪洛童耗。

血色彻底侵占了琥珀色瞳孔。

“庚子濯不是你们能随意摆布的物品，他是我的道侣，你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