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鲜红如血的红釉瓷器与洁白的墙壁碰撞,前者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到地上,碎成满地红色的花瓣。

管家一脸心痛,祖宗砸哪个不好偏偏砸的是明朝古董瓷器,那成色极好价值无法估量啊!

败家败得他这个外人都心疼,还好年份更久的被他锁到收藏室去了,没摆出来给这祖宗霍霍,哪个家底能经得住这么糟蹋?

少年听不见管家的心声,否则会更疯,给博士添堵的事他一向十分乐意干。

少年扯着破锣嗓子破口大骂:“干他大爷的,他真这么说?”

属下战战兢兢,瞥见少年难看的脸色,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接下去:“是的,他还说您敢出现揍不死你也要扒下你一层皮给人偿命。”

少年气极反笑:“就为了个屁都不是人类,他要揍我?他良心被狗吃了吗?我是为了谁杀的人,要是不怕他暴露我会干这屁事?帮他擦屁股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敢让你带话回来说要揍我?”

“真他大爷的笑死个人,给脸不要脸!!”

“我不过看他可怜帮了他几次,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失败的实验品天天往人类那里钻,向人类摇尾巴,看着都丢脸。”

“还揍我,他那个破身板能揍谁?我一拳就能把他砸个半死,他也就靠那点血在吓唬人罢了,下次看见他我就先把他的血抽干,看他还敢跟我犟嘴不!”

少年愤怒的语气逐渐变得阴森。

了解画家的人都知道他是气狠了,画家生气的曲线偏向正态函数,从漫不经心到暴跳如雷再到古里古怪,越到后面的程度惹他生气的人死法越惨。

这位爷年纪虽小但毫无底线,对生命从未有过畏惧心,再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干出来,光是抽筋扒皮这种事他们就遇到了好几回,在场的人听到熟悉的语调后背凉一半,只能祈祷对方别被抓住。

“滚吧。”

少年轻飘飘命令道,管家和属下如释重负一溜烟不见了影。

少年眼神阴翳,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为了人类和我生气,明明我和你才最亲。”

*

孩子们已顺利回到Z城基地,暂时安排在检查队办公室。

本次成功解救的孩子共25名,1名于回城途中死亡。

剩余存活孩子中有4名系本基地的小孩,尽数被家属接回,其余小孩则无亲无故。

怎么安排这20名孩子是件令人头疼的事。现在外头环境危险,不可能再回到他们原本所在的幸存者聚集点找亲属,七八岁的男童生产力有限,没有积分可怎么在基地里活下去?

末日时期,连成年人都要废很大力气才能挣扎着活下去,何况是几个孩子,没有成年人的庇护他们大概连饱腹都成问题。

孩子的问题容后再议,眼下有个大麻烦正堵检查队办公室的门口。

“队长,你出去说一下吧,我们好说歹说他都不肯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身着墨绿色队服的小一哭丧着脸跟队长抱怨,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状况。

银安拍拍小一肩膀让他先下去,小一长舒一口。

门外,勇勇的父亲身旁放着一具盖白布的幼小尸体,那是已经死亡的勇勇。

胡子拉碴眼神麻木的男人,蹲坐在孩子尸体身旁,没有流泪,向来直挺的脊梁塌陷出弧度,再无先前的书生意气。粗糙的手指隔着白布轻轻摩挲孩子脸庞,动作轻柔,无比珍惜。

周遭空气液化粘稠,思念酿成流动的悲伤,令人窒息。

勇勇父亲眼睛终于动了,视线追随向他走来的银安,银安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刘先生,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人死不能复生,您请……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世界上最无力的四个字。

当初父母变成丧尸时,好多人跟他说过这句话,现在轮到他对别人说。再怎么不愿意相信,时间确实可以抚平伤口。

人往往比自己想象中更强大,适应失去,适应伤痛。

勇勇父亲沙哑着嗓子,问:“我能知道是谁吗?”

这样的问话今晚出现了不下十次。

银安叹了口气:“刘先生,您这是何必呢?小一跟您说过很多遍了,是□□那边的机器蜜蜂,伤口您也看了,确确实实是枪伤,我能理解您的悲伤,但恕我直言,怀疑一个跟您儿子一样大且在今晚刚死里逃生的小男孩很无理取闹。”

勇勇父亲刘成安不屈不挠:“我听到那群孩子在议论……”

银安直接打断他:“他们就是半大的孩子,没有是非判断能力,您家的小孩也是这个年纪您应该最了解,他们的想法天马行空,很多时候不能当真。”

刘成安无言,半响后仍不依不饶:“我就想看一眼那名叫小濯孩子。”

银安同刘成安抓过人贩子,对他多少有点了解。

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实际上就是个犟种,能在蚊虫肆虐的昏暗角落屁股都不带挪一下地蹲守两天,硬生生蹲守到了人贩子出手的那一刻。

很多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未必有这位父亲的耐性。

所以银安心知,若不答应刘成安,他日后定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看小濯,还不如答应他,至少在眼皮底下自己还能看住,出不了大问题。

想通后银安松口:“走吧,但是先说好,只能远远看着,别去打扰人家,这孩子也不容易。”

“好,我答应你。”

刘成安展开一块素色软布将勇勇的额头轻轻围住,再用根老旧褪色的背带熟练地将孩子固定在自己背上。

以前孩子时常以这种姿态在他背上睡觉,方便逃亡。

他反手轻抚孩子冰冷的背脊,对银安说:“走吧。”

检查队办公室搭建在南门,离基地平民生活的家属区住房不远,大约走十五分钟便能望见家属区大院那颗粗壮的大榕树。

巧的是,小濯与母亲没上楼,正被邻居围在榕树底下。

小孩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邻居们很好奇,表示想听小濯讲讲在□□九死一生的经历。

连琴长红这种性子软很难发脾气的女人都忍不住了,她护鸡崽似的将孩子揽在身后,大声呵斥:“孩子刚从鬼门关回来,你们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吗?要听故事上说书的那里听去!别想我家小濯给你们讲!”

珍姨从三楼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门维护:

“对,你们不睡觉我和妞妞还要睡觉,三更半夜的让受惊的小孩给你们讲故事,那心得有多恶毒才能干出这种缺大德的事,也不怕出门被丧尸咬死,不是你家孩子就不心疼吗?刀子砍不到你们身上尽会站着说风凉话,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实在闲得慌去当个志愿者,检查队那缺人得紧。”

别看珍姨年轻,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在种植地那边还挺受重用,物资紧缺的时代哪个人不想让种植地的人行个方便?再说了,得罪种植地的人,她回头跟队里说声,指不定下次换土豆贵好几倍。

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几个醒目的人索性借故天色已晚别打扰他人休息,让众人回去睡觉,有台阶下人群很快散开。

琴长红牵着一言不发的小濯上楼,勇勇去世后小濯又回归不搭理人状态,瞧着让人心疼。

大院外背着勇勇的刘成安和银安站在隐蔽的角落。

刘成安突兀地来一句:“他来自单亲家庭?”

银安嗯了声,缓缓解释:“他们三个月前被人从□□救回来,小濯母亲病得重,于是他留在医疗室帮忙打杂还债,白天医疗室打工,晚上回去照顾他母亲。”

“小濯话不多但手脚勤快,我每次去医疗室都看见他在忙,没停过。不嫌累也不嫌脏,他是我见过最不像小孩的小孩,懂事得过分。”

“我认识他的时间不算长,但单方面认为他干不出杀害您小孩这样离谱的事情,退一步讲,那车小孩还要算他救的呐。”

后面的话银安没有继续说,言尽于此,懂的人自然会懂。

银安破惯例为小濯辩解,一来不想让不了解小濯的人仅凭几句童言就怀疑一个过分懂事的小孩,二来——作为同样失去过亲眷的人,银安明白:

假使今日刘成安选小濯作为复仇对象达到逃避现实的目的,他日必定会后悔,愧对黄泉下的妻儿。

刘成安本就不是欺软怕硬不辨是非的人,他血肉里有打不断的文人傲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然现实再残酷,心未曾低入尘埃。

“你看出来了对吧,银安队长。”刘成安垂头发出沉闷的声音。

孩子冰冷的遗体怎么都暖不热,逐渐僵硬。

“我知道,末日谁都不容易。可是,为何偏偏是勇勇?我只有他,我只剩他了。”

红血丝布满刘成安眼眶,可他哭不出来,原来人伤心到头,是没有眼泪的。

“他是个很懂事、很乖、很好哄、很乐观的孩子,他跟我不一样,我颓废时他会安慰我,给我很多温暖。说来好笑,一个大男人要从孩子身上找安慰,可事实就是如此,摊上这个时代,我认命,只求好好抚养勇勇长大,看着他成家立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连他都不能留下?”

“我只是、我只是……”

刘成安声音颤抖,用尽力气才勉强接下去:“我只是去挑了件衣服,我想着冬天总要保暖,他生日也快到了刚好当生日礼物。就十分钟,我就没看住十分钟。那群强盗就把我的勇勇夺走了。”

“他们没有家人,就要把我的家人强走吗?这是个什么理?这是个什么世道?”

“我的勇勇他……他只是想活下去,碍着谁了吗?得罪谁了吗?怎么就不行呢?怎么就那么难呢?”

乱世,“活着”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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