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于我们是解脱。】

庚子濯用的主语是“我们”，不是“他们”。是否代表他内心将自己划分到失败实验体阵营，同样渴望“死亡”？

洛老师近年来接收过庚子濯太多炽热外显的情绪，差点忘记，最初的小濯本是个问题儿童，他多次表现出对生命的淡漠，对□□的不爱惜。

庚子濯讨厌自己。

最早，洛老师把原因归结到丧尸身份与人类对立，小孩得不到世俗认同故而转化为对自身的讨厌。可了解完他们的身世后，他发现归根结底是实验体本身从未受过正常待遇。

没有见过爱的生物，如何学习爱？

实验人员如何对他们，他们便如何对自己，婴儿时期的模仿本能。

走廊狭窄，灯光昏暗，把庚子濯远去的背影拉得又长又冷。

前段时间自己还无视小濯，现在好了，轮风水轮流转。

洛童没有追，他亦需要时间，捋顺某些不起眼但很难令人忽视的矛盾思绪。

灵修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不对劲。

仅仅意识到庚子濯与失败实验体有相同的想法，他居然就急了？！

完全不像一个混沌界三百多岁尸族教师沉稳作风。

他承认自己在意庚子濯。

从前可以把特殊关注解释成对人间唯一修炼工具的珍惜，可现在有了另外的聚腐器，他的焦点中心仍然是庚子濯。

比起失去聚腐器，洛老师更害怕这个可怜的孩子重蹈覆辙。

洛童警觉问题的严重性，庚子濯好像……成为了不可替代的存在。

他可以容忍人类成为自己的学生，可以陪伴他们一生，但他无法接受庚子濯左右自己的心绪。灵修不应该被修炼之外的任何事拖住步伐。

庚子濯走远了，人间重回寂静。

没有腐气可供修炼，感觉并不好受，但洛童需要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敲打不稳定的道心。

最好的解决方法已摆上台面。

换个聚腐器。

实验体不止一个，庚子濯并非无可替代。换个人，洛童便不会因养成关系对他们另眼相看。

可洛童偏略过此选项。

他答应过小濯陪他度过余生。

他像幽灵般飘回村落，挑了个安静的房顶，静静打坐。真空阻塞的腐气因子无法汇聚到体内，一切好像重新回到刚来人间那天。

洛童放弃修炼，换了个角度舒适的高处，看人类幼崽指使低级丧尸搬运物品。

还没人腰身高的小人，站货堆上吹口哨，指挥棒摇得飞起。

画面滑稽像过家家。

这个城市里的丧尸为何不攻击人类幼崽？

001的特殊能力么？

她通过什么途径与低级丧尸沟通？

同为实验体，庚子濯就无法与低级丧尸沟通，丧尸会恐惧其等级，但无法理解他的语言。洛童忽然起了兴趣，决定一探究竟。

他像黑鸦般轻巧跳上专供指挥官站立的高台，把小孩吓得吱哇乱叫，连忙指挥丧尸咬他。

可团团转的丧尸半天找不到攻击目标，仿佛集体失明，一阵兵荒马乱后，指挥官小孩瞧出了端倪。

“你是异能者吗？”

他眼神晶亮，好奇又故作镇定，不想让大人发现。

“不是。”洛童摇头。

“那他们为什么看不见你？”指挥官兴冲冲问。

洛童蹲下身，与小孩齐高：“这是第二个问题，一人一次，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下一个问题。”

指挥官眼珠子转悠，略一思索，反正现在走也走不了，丧尸无法攻击，不如顺势打探消息。

两人一合计，达成共识。

“我只跟你说，秘密就藏在这根指挥棒里。”

指挥官仰头，鬼灵精怪小声回答：“这是受过我们老大施法的指挥棒，有了它，所有丧尸都会听我话，指哪打哪。”

“这么神奇？！！”洛老师相当捧场，“我能摸摸看吗？”

“你想都别想。”指挥官手一背，把指挥棒藏身后，满脸警惕。

“轮到你了，丧尸为什么看不见你？你使了什么诡计？”

洛童席地而坐，双手往后撑，懒洋洋望天，漫不经心叹道：“ 可能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你骗鬼啊？真当我是三岁小孩？！敢编谎话骗我？！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你不是地球人？”

能当选指挥官角色，小孩自然比其他人嘴利。

“嘿，你还真说对了，我不是地球人。”

洛童摘下黑袍兜帽：“你们地球人长这样吗？”

油亮的黑发泼墨似的倾斜而出，丹凤眼点缀古潭般的琥珀，风过，万物复苏，青山绿水尽在洛童身后。

好看得不似凡人。

指挥官小孩眼睛直了，半响，磕巴道：“就、就算你长得很好看，也、也不能胡说八道，难不成，你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吗？”

洛老师没回他。

指挥官小孩认真了：“你不会真的是天上下凡的吧？！”

尸族仔细思考后，回：“算是吧，但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天上。”

有些话无法跟亲近的人坦白，却能轻易对陌生人倾诉。

也许无需售后的交流才能回归交流本质。

指挥官上下打量，猛地凑近，对暗号：“外星人？”

小孩的想象力天马行空：“我就说世上有外星人吧，他们偏不信，你看看，都跑到地球上来了。你们那里科技发达吗？发展到第几级宇宙文明了？还停留在母星文明上吗？”

“没有星球文明，不过我们分世界，你们这是人间，我们那是混沌界，还有个游离在外的神庭，你可以理解成各自独立的星球。科技，我们那不管这些叫科技，我们管这叫魂术，有各种稀奇的魔导器，魔族比较擅长这方面的研究。”

“那魔族就是发明家和科学家的角色咯。”

指挥官小孩继续追问：“那你呢，你是什么身份？”

“我来自尸族，混沌界中最稀少的种族，我们鲜少与外界接触，在来人间之前，我在学院里专门辅导其他小朋友修炼。”

“尸族？修炼！会术法的那种吗？你是说你们那的人都会变法术！！”

小孩哥激动了：“你来自修仙界啊，你你你真是天上下凡的仙人！！”

“仙人，你们那也有威胁你们生命的天敌吗？”

“你犯规问了好多题，是不是该轮到我了。”洛老师挂起友善笑容。

指挥官小孩耸肩吐舌：“如果你想知道指挥棒怎么操控丧尸，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这事只能问老大。”

“但我可以借你看看。”

他殷勤地献出手上的宝物。

说是指挥棒，其实只是根管状的塑料棒，约莫小臂那么长，特别轻，结构还是中空的。

晃动起来中间好像有黑影：“这是什么？”洛童指着那团黑影。

指挥官小孩凑近看：“不知道，估计是进脏东西了。天天挥来挥去的，又跟丧尸混一起，飘进去点灰尘很正常吧？”

小孩哥说的不无道理。

除了脏点，指挥棒没有其他异常。

摆弄好一阵，无果。

洛老师罢休，躺木箱子上，回答小孩哥的问题：“我们那没有丧尸这种实体天敌，但有天道。”

灵修指了指天空，说：“天道要我们亡时便制造各种意外，譬如天雷、天灾、**……时运不济，灵修无法修炼，自然就陨落了。”

指挥官小孩皱起眉头：“你说的是，命运？”

“天上的仙人也信命吗？”

他颇有不屑，斜着眼噘嘴：“我阿爸赌博把钱输光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说，说命不好，本来该嬴的，他最常做的就是压中了没买，或者买的关头改了原本会赢的号。”

“早些时候，我真信他，觉得我阿爸就是命不好，每次都差点中奖，可是他把阿妈留给我的生活费拿走赌球时，我便不再相信他了，如果没有这个命，他为啥还要赌？把我吃饭的钱赌光了，让我饿肚子，然后继续在我面前抱怨，命不好。”

“明明是他自己选择的不是吗？他非要怪到命上。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的生存法则是什么，但我们这里，有个成语叫人定胜天，你听过吗？”

指挥官小孩张开手，稚嫩的手早在经年累月的劳作中，长出了旧茧。尘埃中，他咧开嘴，露出缺牙的豁口：“没听过也没关系，大概意思就是，胜利最终会属于人类。”

尸族把指挥棒还他，重复道：“你说得对，胜利会属于人类，这是你们的世界。”

“那你呢，仙人有什么烦恼吗？”

洛童：“有啊，我的烦恼是不知道该不该跟人类徒弟保持距离。和你宏伟的人类存亡问题比起来，我的问题似乎不值一提。”

“怎么会？我阿妈说了，每个人的烦恼都同等重要，没有可比性，能力与问题不匹配，无法解决问题时就会产生烦恼。我们的痛苦是等价的，没有大小之分，存在就是存在。”

“你阿妈真是个神人。”

“我阿妈走得早，现在应该是仙人了。”

指挥官小孩骄傲地挥挥手，继续追问：“话说，你为什么要跟人类徒弟保持距离啊？”

“因为人类徒弟喜欢我。”

“喜欢你就更不应该分开了啊，喜欢的人要永远在一起。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尸族沉默了，这就是他现在搞不清楚的问题，他喜欢庚子濯吗？

过去三百多年的时光，他从未思考过感情问题，就连答应院长老头参加的相亲大会，都是抱着凑热闹完成任务心思去的。

他引以为傲的坚定道心，有所松动。

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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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