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到底不是一个多大的山，所以很快的，虞婧和小侦探两人就来到了一座茅草屋前。

就像是小侦探描述的那样：

简陋得全用木头与茅草搭建的小屋里，住着一个面容尽毁、分不清男女的怪人。怪人的衣衫破旧褴褛，上头东一块补丁西一块补丁，除了依稀能看出全是用山林里动物们的毛皮缝制的之外看不出任何信息。

再加上怪人对外人的到来不闻不问，哪怕外人刻意干扰他的动作阻碍他的行动给他添乱——这种缺德事一看就知道是侦探小鬼做的——他也只是绕道而行，并不对此做更多反应。

所以，在面对这种拒不合作、像是傀儡一样麻木的线索人时，哪怕聪明如小侦探威尔斯，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虞婧就不一样了。

她不是侦探，是神棍。

侦探需要以逻辑服人，而神棍不要脸起来的时候甚至可以用拖把粘屎去威胁别人——当然，现在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所以神棍大师此刻只进行了自己“算命”的第一步：拿出镜子。

侦探小鬼：“镜子？认真的吗？”

神棍大师：“闭嘴，别说话！”

神棍大师瞪了一眼小侦探，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侦探小鬼脑袋里在想什么。

这小鬼头肯定是在想，这会儿的她拿出镜子，是准备把镜子递给野人，让对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在离开现代生活后沦落到了什么地步，从而唤醒野人对文明的向往之心，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套出这个人嘴里的信息吧？

年轻，太年轻了！

一个肯在山林里当这么多年的哑巴、过这么多年野人生活的人，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儿科的手段打动？

所以神棍大师决定下重手下重料，比如说从这个怪人的真名与生平说起。

就像虞婧在怪谈侦探社时向雾山唯表演的那样。

虞婧从容地拿出了镜子，充满信心地打开了它。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幻听如影随形。

【这可真是个惊喜啊，毕竟在打开这面镜子后，就代表着你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做好准备了吗？】

虞婧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此刻脖子上挂着的东西。

【道具：不语之喙（临时物品）】

在虞婧读档、重回7月31日这一天后，这个道具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只不过因为这一周目里它基本都没怎么说话，以至于虞婧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虞婧不由得紧握住了脖子上的鸟喙护符，莫名心跳加速。

什么叫“打开这面镜子后就打开了新世界”？

这个神神叨叨鬼鬼祟祟欺软怕硬的鸟喙护符，到底在向她提示什么？

虞婧的动作才一迟疑，一旁敏锐的小侦探立即把目光投了过来。

“怎么了？”小侦探上下打量她，“你发现什么了？”

推理能力强大到底不代表开了天眼。

虞婧镇定自若地将他糊弄了过去：“没什么。”

迅速镇定下来，虞婧不再犹豫，打开了镜子，向里头一看。

但只是一秒时间，虞婧毛骨悚然，骇然回头，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小侦探顺着虞婧的目光望去，但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因为五感敏锐的小侦探很清楚，此刻两人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山还是山，树还是树，草还是草。

偌大的雾山山林里，只有他、虞婧和野人这三个大活人，绝对没有影视作品中常出现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况。

一切都是正常的。

一切都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小侦探心痒难耐，心急如焚，几乎要围着虞婧团团转，“对合作者坦诚相待应该是合作的基本前提吧？我可是没有向你隐瞒过什么，所以你无论发现了什么，也都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才对呀！”

在小侦探持续的喋喋不休下，虞婧总算回神。

她犹豫了一下，缓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对绫夫人怎么看？”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回到这个问题上？

小侦探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谨慎地给出回答：“是一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说‘奇怪’？”

“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注意到的是她的手——那是一双属于劳动者的手，并且不是劳动了一年两年，而是劳动了数十年，直到近十年才终于歇了下来的手。”

小侦探认真回答：

“可以看出，那双手的主人在这些年里有意识地掩饰和保养自己的手，但这双手过去时日里经年累月的劳动，却给它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这样的痕迹或许非常细微，但哪怕它骗过了世上的所有人，也骗不过我！”

虞婧低声喃喃：“原来如此……这样的手跟绫夫人的经历并不吻合，所以你才说‘奇怪’，对吗？”

“没错。绫夫人原名远山绫，是依附着雾山家族的远山家的女儿。远山家虽然并不算富贵，但也不至于让女儿拥有那样的一双手，所以这位绫夫人并不像她表面的那样养尊处优。在我们所不知道的背后，她一定在做着什么事！”

虞婧顿了顿，又问：“那对于绫夫人的女儿雾山千雪呢？你对她怎么看？”

小侦探又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你或许不知道，在你来到雾山家的当天晚上，雾山唯小姐与雾山千雪小姐又发生了一次争执。虽然她们的争执内容十分无聊，像是陈词老调鬼打墙，但我发现，雾山千雪小姐在面对雾山唯小姐时，虽然声音很大，但她其实是有心虚愧疚的。”

“心虚愧疚？”

“是的，与大部分人的直觉并不吻合，那个在传言中被雾山唯小姐推下河、险些没命的雾山千雪小姐，不但没有怨恨雾山唯小姐，反而对雾山唯小姐抱有一定程度的心虚和恐惧——就像是那位绫夫人一样。”

虞婧思考了一下，又问道：“那对于雾山加奈、雾山月江、雾山柳太郎这些人，你又怎么想？”

虞婧点出的这几个人，都是雾山家的边缘人物。在这一天之前，这些人对虞婧来说都是路人，没有任何需要注意的地方，甚至几乎都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他们的脸。

虽然现在也是这样。

但小侦探这个什么都知道地百科全书却一一给出了回答。

“为什么你会提到这些人？好吧，既然你问了——

“雾山柳太郎是雾山家老一辈的人，这里说的‘老一辈’，并不是指雾山唯小姐的上一代，而是雾山唯小姐的爷爷雾山宗崇的上一代。对于他我只知道一个名字，没有了解。

“雾山加奈与雾山月江则与雾山唯小姐同辈，与其他雾山家的人一样，他们也走上了舞台，走进了雾山城工作。一个，是台上光芒四射的演员，一个则是台后纂写剧本的编剧。

“在我看来，这两个人其实很奇怪。他们血缘上相隔很远，可我总觉得他们应该是双胞胎兄弟，因为他们不但长相相似，就连一些小动作和小细节也非常雷同……但事实就是他们并无关系，他们的经历都非常明确，没有任何问题。

“这并不合逻辑。但这个雾山家不合逻辑的事太多了，所以我觉得，‘不合逻辑’在这个雾山家里，反而是‘合逻辑’的吧。”

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段话，小侦探重回话题，不满道：“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虞婧没有回答，而是再一次打开了镜子。

这一刻，虞婧不再惊惧，而是冷静地注视着镜子，注视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树木，也注视着树木上长出的密密麻麻的人脸。

那一张张人脸，像是恐惧，像是挣扎，像是在树木里尖叫。

可偏偏他们一个个都无法动弹，被彻底凝固在了树上，化作人类所无法看到的木头雕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注视着从他们脚下经过的每一个人。

但如果仅是如此，还不足以令方才的虞婧如此失态。

真正让虞婧都忍不住感到恐惧的，是从那些树、那些人脸上浮出的一个又一个以“雾山”为姓氏的名字——

雾山绫。

雾山弥生。

雾山柳太郎。

雾山千雪。

雾山加奈。

雾山月江。

等等等等。

每一颗树上，都长有一张人脸，而每一个人脸，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

虞婧将镜子缓缓从密林中的人脸树上移过去，最后，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视线尽头的那个怪人。

而那个人在镜子里显现出的名字，是【雾山信】。

——雾山唯死去的父亲，传说中因害死上一位代家主雾山宗佑而被这一代雾山神女驱逐，后来失足与其夫人一同从山顶跌落身死的，雾山信！

怎么会有一片山林直接扎根在毫无泥土的岩石上？

怎么会有一片山林的每一颗树木都长有一张人脸？

怎么会每一颗人脸树上都有一个以雾山为姓氏的名字？

虞婧轻轻抬眼，目光从镜子移开，看向视线尽头那个面容尽毁的怪人。

此刻，怪人，不，雾山信，他正蹲着身，用粗糙的木桶在一条潺潺的溪流边挑水。

当那不知从哪儿流下的溪水盛满褐色的木桶时，虞婧看到，光线昏暗的密林深处，那溪水竟好像泛着蓝绿色的幽光。

【你喜欢鱼缸里的鱼吗？那种与人类迥异、听说记忆只存在几秒的动物？如果它们也会思考的话，当它们用那双木讷呆滞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觉得它们在想什么？】

鸟喙护符的声音窃窃。

【你觉得，鱼缸里的鱼会认为是自己被关在了水里，还是人被关在了大地？】

【鱼会知道自己是鱼吗？人呢？会知道他们自己是人吗？】

“别急，别急。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虞婧轻声说着，像是在回答小侦探，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他会告诉我们的。”

下一秒，虞婧啪地合上镜子，大步向雾山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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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