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这9年,郑承晏几乎没回来过。
刚上大学那一年,玩心重,满世界跑,一周飞一个地方。
大二创立了自己的律所,初期各方面都需要他来把控,就一心投入在了事业中。再后来,律所渐渐步入正轨,他去进修,律所发展壮大,他毕业,再到现在开始回国拓展国内板块。
久违的坐在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里,身边坐着年少时的那些朋友,才真情实意的感受到回国的实感。
“这次回国准备待多久?”
“看情况,”郑承晏垂眸,“总之会比以前待的久。”
陆文鹤摇头:“还是要提醒你,现在国内市场不好做,国内那几所律所背靠大山,关系盘根错节,你想出头,有点难。”
郑承晏没说话。
他的处境他自己最清楚,禾泰在国外生长发芽,此时突然回国分占一碗羹,盯着他的人很多。
但难做又如何?禾泰自创立至今走的哪一步是轻松的?谁都不曾想过中国人创立的律所可以在英国占有一席之地,但他就是做到了。
他从不怕困难。
他只知道,只要他想要的,他就肯定会得到。
郑承晏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忽的屋外响起一声悠长的钟鸣。
“哦,10点了,”陆文鹤看了眼手表,解释道,“你太久没回来估计不知道,饮山院前两年请了专业的戏曲班子,每晚10点,准时在钟声响起后登台。”
“你来的时候应该没注意,就在中间院子那里有个戏台”陆文鹤起身开门,看到对面有几间的门同样被打开,里面的人正探着头在往外瞅。
“你来听听,”陆文鹤倚在门边,朝他招手:“我觉得还蛮好听的。”
陆成庭经常来,就说:“承晏哥能听得懂吗,唱的昆曲,我哥爱听,我就不凑热闹了,唱来唱去就那几首,耳朵要听腻了。”
“承晏哥不比你懂得多?”彭子尚嘲讽他,“他是出国了,不是变成外国人了,要你多嘴说这一声?”
“我…!”
陆成庭瞬间炸毛,又跟他掐了起来。
郑承晏走到门前,和陆文鹤一人站在一边。
两人都个高腿长,又都长相不凡,往门口一站跟个模特一样。
戏台上,一身着粉色戏服,踏着轻盈的步伐的女子走上台。三尺水袖,脚步轻挪,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台上人啭音若丝,声音清丽婉转,轻唱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是《牡丹亭》中他最喜欢的一段,陆文鹤抱臂轻点着节拍,俨然一副沉醉的模样。郑承晏揣着兜,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在听。
忽然两人都被对面闪光灯闪了下眼。
郑承晏皱眉看过去,只见对面屋子两女生一脸惊讶,她们似是也没料到闪光灯开着,然后尴尬的放下了手机,故作淡定地顺了顺头发,最后双手合十朝他俩打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陆文鹤眉峰一挑,勾了勾唇。
“你觉得她俩在拍谁?”陆文鹤饶有兴致地问。
郑承晏扫他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他对这种幼稚问题的不屑。
“我觉得肯定在拍我,”陆文鹤自信地说,“虽然你长得还行,可能也会拍下你,但是你看起来就是很无趣的一个人,所以拍你只是顺带的,但是谁让你和我站一起,拍一赠一嘛,不拍白不拍。”
“……”
郑承晏无言。
不想再与他待在一起,郑承晏十分自然的从他风衣口袋顺出根烟,脚步抬起,不客气道:“我出去抽根烟。”丢下他走了。
门口的门童见郑承晏走过来,提前打开门,在郑承晏经过他们时,低头礼貌鞠躬。
林珏蹲在两侧粗壮的石灯旁,下巴搭在膝盖上,耐心地盯着地上蚂蚁搬家打发时间。
身旁突然响起“吱呀”一声。
林珏扭头,却忽的一阵凉风平地卷起,路边的梧桐叶互相靠近低语,发出沙沙声。发丝被风轻轻拂起,随着动作细碎的遮在半边脸颊上,林珏下意识眯了眯眼。
郑承晏就是在这样的瞬间,从门内跨步走了出来。长身玉立。
看清脸的瞬间,林珏不可遏制地倒吸了一大口气,又下意识的屏住,蹲在那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郑承晏在门前站定,凉丝丝的夜风拂过身体,使他疲倦的脑袋有了一丝清明。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在路灯下影影绰绰,东摇西摆,街道上偶尔才经过一辆车,郑承晏沉默地站了一会。
他抬手点烟,摸向口袋,却动作一顿——没摸到打火机。
脑中突然浮现出陆文鹤在餐桌上拿着他的打火机把玩的画面。
“啧。”
想起来被随手丢在桌上的打火机,郑承晏放下烟,发出一声啧叹。
林珏蹲在下面将郑承晏的动作全部看了进去,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结果竟真让他掏出一个打火机。
还没等林珏思考清楚这个打火机是从哪儿来的,却见郑承晏转身就要走。他脑袋一热,突然起身喊住了他。
“我有打火机,您需要吗?”
一道干净但带着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郑承晏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台阶下站着一身形瘦削的男子。穿着泛起水洗白的运动外套,宽松的牛仔裤下空空荡荡。白净的脸上长了双圆润但眼尾上挑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猫儿似的,就这么仰头望着他。
林珏喊完之后就僵在了原地,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大胆感到心惊。见郑承晏真的为他停下了脚步,目光相视的一瞬间,又立刻慌乱地低下头,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像犯了错的小孩。
郑承晏没出声,林珏听不到回应,揣揣不安地抬起头,再次对上了郑承晏的眼睛。林珏心一颤,又立刻将眼睛移向别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薄红。
郑承晏依旧没说话,林珏有些受不住此时安静的氛围,不敢抬头对视,就望着地上石板的纹路,小声问道:“您…还需要吗?”
依然没有回应。
林珏手心开始渗出一些冰凉的潮湿,握着的打火机竟有要往外滑落的趋势,林珏隐秘地将手在裤子两侧摩擦。这样站下去不是办法。林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朝上,摊开,露出手心里的打火机,抬头望向站在高处的郑承晏,说:“我这里有,”郑承晏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眼神直白却又不带感情,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不要,钱——”在这样的视线下,林珏的勇气开始消散,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举着的手也慢慢垂下,最后的“钱”字随风消散在空中。
林珏垂下头,额前的碎发盖住他暗淡下来的眼睛。
他沮丧极了,格外后悔自己的莽撞。他不该这样子出现在郑承晏面前的,这太奇怪了,他太殷勤了,郑承晏一定觉得他是个怪人。
林珏开始想要逃跑。
又是安静的几秒。
林珏想,这太难受了。还是跑吧,以后说什么也不要出现在郑承晏面前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果然不适合和郑承晏产生交集,他太冲动了。
这样想着,他脚尖微动,正准备离开时,却听到上面传来声音。
“上来。”
林珏倏地抬起头,眼睛睁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郑承晏揣着兜,朝他几不可见地歪了歪头。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林珏被突然而至的惊喜冲击得有些呆滞,大脑像在放烟花,这儿一簇那儿一簇,最后迈着晕乎乎的步子走上前去。
等站在郑承晏面前,林珏这才发觉对方的身量是有多么高大。他微仰起头,郑承晏的面庞离他只有不到1米,近距离下的五官精致立体,冲击力极强,黝黑的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下更显深邃,如一潭幽水引人沉醉。林珏看的有些呆了。
郑承晏将林珏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眉锋一挑。
林珏注意到郑承晏表情的变化,理智瞬间回笼,尴尬地低下头干咳一声。
他没忘记他上来是要干嘛的,“啪嗒”一声,林珏按下开关,举起手,细弱摇晃的火苗在林珏的脸上印下一条细长的投影。林珏左手将火焰虚虚环住,抬眸看向郑承晏多余解释道:“有风。”
郑承晏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叼起烟,弯腰凑近,淡淡的酒香混着上次闻到的檀香飘进了林珏的鼻腔中。
雪白的烟尾燃起零星火点。
郑承晏直起身,林珏有些僵硬地放下手。
“那,那我就先走了。”
“……”
不等郑承晏回答,林珏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转身跑了。
刚开始还能稳住步伐,等走得远了,脚步越拉越大,速度越跑越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视线上下抖动直至模糊,在双腿筋疲力尽,肺部即将过载时,他才慢慢停下。
林珏腿一软,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心脏似要爆炸了般狂跳,他大口大口的呼吸。
郑承晏低头借火的面孔如此清晰,和那年机场春梦里的角度惊人的重合,两个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来回交叉出现。
林珏捂着心脏,汗水从脸颊滚落,他只觉得羞愧难当。
——他刚刚竟然当着郑承晏的面,可耻的产生了反应……
郑承晏回到包间,陆成庭歪着脖子趴在桌子上,双眼紧闭,彭子尚皱着眉不知在手机上捣鼓着什么,一脸严肃。
陆文鹤一手支着头,一手转着打火机,一副悠闲的模样。
郑承晏当没看见,落座。
陆文鹤唇角一勾,笑道:“空气烟好抽吗?”
郑承晏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问:“什么空气烟?”
然后如愿的在陆文鹤脸上看到了呆滞的神情。
“你去找人借火了?”
郑承晏没理他。
“还是你随身带两个打火机?”
郑承晏打开手机开始回消息。
陆文鹤胡乱猜测:“不会是对面那两女生溜出去借你的吧?”
郑承晏觑他一眼。
陆文鹤猜不到,说:“总不能真的带了两个打火机吧,你现在这么变态的?”
“……”
“草!”彭子尚中气十足的骂了一声,陆文鹤以为在说他,不满地望过去。
彭子尚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崩溃道:“这小子微博真有十几万粉丝啊!我不服!!!”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