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梦生也站起身来，本来是想赶男人走的。他喜欢钱，但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挣的。

男人微微一笑，一嘴角高一嘴角低：“我拥有最多的就是钱。”说着把梦生按回座椅上，自己把座椅向后拉，挎地坐下，仍然是双腿大敞的豪放派。

梦生眼睁睁看到男人视线莫名其妙聚集在自己双腿之间，居然还有些感伤的底色，脑中猜疑徘徊不定：“不孕不育的话……去男科。这个我解决不了。”

男人气笑了：“怎么会？”眼睛带刀盯着梦生说：“小医生，你可真幽默啊。”

差点捏到梦生脸颊，梦生不着痕迹躲开，脸上却是一燥，“有话请直说。”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莫名其妙的举动。

男人忽然正色起来，一改之前怪模怪样，坐笔挺了：“我给你一百万——”

“一百万！！”那可是他挣好几年也挣不到的数额。

于是像现在这样了。

梦生拖着行李箱，背着包，站在队伍中央。男人已付了五十万，事成之后，剩下的五十万立即打款。

突如其来的轻风拂面，不知什么地方的一片梧桐叶，飘飘然落进了车站，落在他脸上。摸到眼前来看，金灿灿一片叶子，在阳光下熠着辉，煞是动人。梦生心里一动，从包里摸出本书，像收封来信那样，珍爱地把秋叶子收进《金花的秘密》夹页中。

列车呜呜地驶进站。

梦人合上书，跟着人群涌进高铁车厢，发现慕容靖已经坐在座位上了。关掉相机拍摄声音，佯装拍窗外照着慕容靖拍了一张，然后微信发给“领导”：今天。

照片里的慕容靖一身乌漆麻黑，头戴黑棒球帽，棒球帽上又层层叠叠扣上卫衣帽子。整个人缩着，像藏匿在黑暗中，猛然抬起乌压压的眉眼，冷冷盯镜头。

梦生越过他警惕的目光：“窗外风景不错哈，”挨着慕容靖坐下来，送上满面笑容：“你是慕容靖——慕容师弟吧？咱们一组的。我叫梦生，大三的，算是你师兄。”

慕容靖用小兽一样的目光瞧又瞧梦生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上面空无一物。那种目光是惊慌易碎的，梦生却装作看不见，淡定地问：“要加个微信？”

慕容靖没说话，双手环抱胸前，把头转向另一边。

这是戒备的表现。

正想着，这会又过来一个人，梦生笑着和他打招呼，原来是小组里另一位成员李秋望。李秋望板正地走过来，板正地坐进慕容靖旁边座位，慕容靖全程眼睛未抬，在他单独的世界里沉默着。

姗姗来迟的是个女孩，拖着一只巨大的布艺行李箱，紫色开衫毛衣，牛仔长裤，肩上挎了只雪青色双层单肩包。站在梦生身旁犹疑不定：“高铁居然还有四人座？”

梦生见女孩站住，立刻起身，含笑让道：“是李清圆师妹吧？”

李秋望她认识，坐着不动的这个慕容靖在学院素有怪名，她也是有所耳闻的。那么，眼前这位长着桃花眼睛的自然是梦生了，她未语人先笑：“梦生师兄好！”

梦生接过李清圆行李箱，往头顶置物架放好后，又问：“清圆师妹，背包要放吗？”

从李清圆师妹到清圆师妹，梦生向来懂得如何用三言两语拉进人与人距离之间。余光里，慕容靖依旧是瑟缩的小兽模样，可怜的，对所有人爱搭不理。

“谢谢师兄，不用啦。”

“好好好。”梦生笑着让过去。

李清圆的位置在最里面，靠窗，梦生让出后，慕容靖在瞬间睁开眼睛，略一侧身也让了出来——敢情他一直关注着他们。

唯有那李秋望，对上了李清圆的眼睛，立时像被烫了一下，猛然收回目光，复而整理两秒，方才僵硬地让出来。

不久，高铁轰隆轰隆启动了。

前路不知险恶。

梦生如此想。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个充气U形枕，打好气后，环在脖颈，懒洋洋往后一靠。他总是能在有限的条件下，让自己过得最舒服。在他看来，当下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晚上七点多钟，他们抵达山东泰安站。梦生还没来得及把李清圆行李箱拿下来，李秋望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伸手够下了行李箱。速度之迅速，出手之精准，简直叫他疑心，这李秋望是不是一路上都盯着李秋圆的行李箱！

梦生敏锐地察觉到，这俩人肯定有事。

一行人出了高铁站，随便在附近找了个苍蝇小馆点了几碗面条。等大家吃差不多了，梦生掏出指南小册，翻开摊在桌子中央。

大家凑近围成个圈看。圈是缺一口的，慕容靖似乎不大愿意与人靠得太近。

李清圆指着一个小册地图上一个红点说：“地点离这很近很近。”

李清圆一说完，就查导航的李秋望：“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梦生摸摸下巴，“怎么说？择日不如今日？”

慕容靖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正好是个酒店。”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梦生欣喜若狂。男人没具体说慕容靖有什么问题，慕容靖一下午都没说话，自个差点判定他是个哑巴。心理医生可是不能让哑巴开口说话的。此刻忍不住附和道：“酒店好！可以一举两得，解决掉今晚住宿问题！”

慕容靖颜色闪烁地盯他一眼。

有什么能比大学生更清澈勇敢的存在呢？四个人说走就走，拖着大小不一的行李箱浩浩荡荡向万吉酒店闯去。

时值晚上八点，路上飘起了浓浓的雾，犹如下起了雨，越下越密，银针状的雨无孔不入，李清圆走了一会，便觉得身上毛衣重了又重，仿佛被织了又织。

慕容靖忽然停下了脚步，心思一直放在慕容靖身上的梦生，身体理所当然地被精神驱使，不自觉一直跟在他身后。险险撞上去，立定后神思方才各司其职。

导航显示十分钟的路程，他们走了何止十分钟，更邪门的是，他们又走回原点去了。

梦生露出个安慰的笑容，“换我导航走走看？”导航不准确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

李秋望收了好多收了手机，这次，换梦生导航。将近十分钟过去，众再次绕回原点。

李清圆犹疑地开口，“换我的试试？”

大家知道导航一起失灵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默认地同意李清圆再试一次。茫茫雾雨中，伸手不见五指，众人紧紧连成线，李清圆亮起的手机屏幕像磷火一样幽魅，引领众人去往前方。不出所料，十分钟后，鬼打墙一般，他们再次回到原地。

黑暗把天地缝合在一起，四周空寂无声，所有人的视线盲在黑暗里——这地方恐怕有什么东西能干扰磁场。对于一般人来说，避之不及，对于他们却是大喜过望，没有找错地方。他们就是学这个的。

李清圆从一直背着的雪青包里掏出个微单，对着迷雾，对着黑暗，咔咔一阵拍，回去还得写实践报告呢。

“师妹，多拍点！”梦生从裤口袋摸出手机，也是一通乱拍，“到时候分享在群里。”拍着拍着，趁机把摄像头转向逐渐远离他们的慕容靖。

慕容靖思考一番后，双手一撑，跳上附近最高的石台。孙悟空探路般，手扶在额上，来来回回，四处张望。果然，站得越高，看得越远。

前方百米外迟钝地出现了灯火通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