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天气变幻无常。

许芳晴晌午带人出门时，还是碧空如洗一派晴天，然而甫一踏进阴山地界，层层乌云即刻笼罩灰色天穹，闷雷在其中重重翻滚着，轰隆作响，仿佛在等待时机给人当头一击，震慑胆敢踏入这片区域的人。

阴山山大林高，根壮叶茂，遮云蔽日，林中就更显昏暗。日光难以照射，空中水汽难散，逐渐化为阴凉雾气，风一吹，水汽点点滴滴落在颈上、肩上、腕上，活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温度凉的人微微一抖。

许芳晴蹙眉牵着江笙往前走。看似是她牵江笙，实则是江笙牵着她在走。无他，许芳晴不识去山洞的路，因此还需仰仗江笙带她走。

好在江笙不恼也不拒，反而很自觉。她牵着她手的时候似乎还很开心，喜上眉梢。

这是许芳晴见到她的又一个新表情。她不由得好奇，为何在面对江瓷的时候，她不会作这些表情。

看江瓷那样，比她还惊讶。

许芳晴看着带路的江笙，努力把心里的问题甩掉。阴山不太平，她千万不该分心。

只是好景不长，行至深处时，江笙精神就变得萎靡不振，眼皮不受控制的垂下，身子也禁不住摇晃。

即将倒下时，许芳晴匆忙拉着她。

许芳晴看江笙表情困倦，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与来时完全不一样。她一时也猜不出原因何在，只能暂且认为她是因为赶路有些疲乏，想休息而已。

许芳晴心中紧了紧。她原本就答应要照顾好江笙，如今却带她进山，她心中有愧，更不能再让江笙有什么损失，于是她扯了扯江笙:“笙笙，歇会吧。”

江笙顿了顿，站直身体继续朝前走，步伐比刚才快了不少。

空中闷雷声声作响，许芳晴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已压得很低，似乎下一秒大雨便要倾盆砸下。

那还是早点找到山洞为好。

许芳晴想着，就没再开口歇着，她转而走到江笙前面蹲下身子，让江笙趴到自己背上。

虽说她体力也不算好，但她平日练剑也没歇着。剑术对体术也有要求，宋知鸢看她看得紧。起码这么久了，她背着一个娇小少女赶路还是十分容易的。

更不必说，江笙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趴在她背上，轻得仿若无物。

仿若无物。

许芳晴心里顿时一惊，箍着江笙的胳膊紧了紧，丝滑的衣裙绸缎蹭在胳膊上，她才安心几分。

半晌，许芳晴开口道:“笙笙，你指路，我来走。”

江笙听话点头。一边走，一边拿手指着方向。许芳晴偶尔给她塞一块小点心。来时身上没带些水，点心不能多吃。

虽说她要江笙带她去山洞，但她好歹也是答应了江瓷要照顾好江笙。不够就算江瓷不提，她也会好好照顾江笙。

山里静得诡异，分明夏日，却没有什么令人感到安心的鸟啼蝉鸣。

许芳晴背着江笙静默无言走了不过一会，尚未走多远，便被东西拦住去路。

树林阴翳下，几个紫色身影直直站立着，手中无剑无符，藏在阴影之下的眼珠战栗，放大又缩小，紧紧盯着许芳晴两人。

许芳晴步子一顿，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心冷了几分，背着江笙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

站在树影吓得人身穿羌阴门弟子标志性的紫色长袍，但它们分明是妖物。躲在阴影下看不出表情，漏出袖子的手指尖利细长，分明就是妖物的爪子。

可这跟临水门的妖物又不太一样。宋知鸢曾说临水门的妖物是被妖气变成妖物的。

忽然，这些妖物抬眼，暗影中的猩红眼珠明晃晃地瞪着许芳晴，然而落到江笙身上时，猛然颤动，激动到眼珠要蹦出来。

许芳晴把江笙放下，抬脚一步走到她身前，握紧了别在腰侧的剑。

许芳晴正欲往前走一步，试探一下这几只妖物，身后的人忽然拉住她。

她回头，看到江笙笑得柔和，她终于又开口说话：“没事的，别怕。”

许芳晴愣了下，江笙已迈脚越过她，走向那几只妖物。

妖物明显更加兴奋，口中不断发出“嗬嗬”声，眼珠子不断转动，目光从许芳晴身上转移到正在靠近它们的江笙身上。

许芳晴意识到江笙的动作时已来不及，她便盯着那群妖物，看到有妖物朝江笙迈了一步，她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收进，但在看见接下来的一幕时，心中狂跳。

妖物在靠近江笙一步后，忽然虔诚地双膝跪地，以头磕地。

江笙回过头，又走过来牵她，重复道：“别怕”

许芳晴垂眸看着被握住的手，抿唇久久不语，只埋头任由江笙带她前行。

她不知道江笙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妖物，可听祝清方和江宿雪说，她的身体还躺在山洞冰棺里；如果不是妖物，为何在炎炎夏日，她身穿厚厚的丝绸长裙，手却如此冰凉。

许芳晴瞥了一眼面前近在咫尺的瘦小背影，默默叹了口气。总之，她的直觉告诉她，江笙不会害她，不管她是什么东西。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暗处的阴影微微移动。许芳晴警觉回头，看到身后扑过来的妖物时，心脏顿时猛跳。她一手抽剑掷出，一手牵紧江笙向前狂奔。

踏出几步后，身后传来妖物因为被剑捅伤而发出的吼声。

明明刚才经过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妖物忽然变了一副态度。许芳晴咬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在追逐的妖物，见妖物冷眼抬爪，表情变得惊愕。

下一刻，身旁的树木的枝条如有神智一般，疯狂生长，一刹那变得长而硕大，未等许芳晴反应过来，便猛地朝头劈下来。

许芳晴心神一动，落在地上的剑即刻回到手心，她握剑抬手，只听“铮”的一声，一阵风浪涌动。

江笙见状，倏然愣住。她茫然看着扑过来又被许芳晴打退的几只妖物，木然的心中突然浮起疑惑。

江瓷带她回去时，经过这些东西时，它们分明不是这样的。

想着，她就要朝妖物走去，试图再次安抚它们。许芳晴余光发觉江笙的动作，慌神之余匆忙拉住她：“别过去，它们不对劲。”

也不知道江笙听没听懂，挣扎着非要过去不可。许芳晴死死拽着她，一边拉着她一边应付接连发出攻击的妖物。

妖物数量多，她一人本就难以应付，更别提还带着只想跑过去的江笙。

倏然，一根枝条猛然甩到许芳晴肩上，肩膀处当即渗出一大片殷红，醒目又刺眼。

许芳晴疼得失去片刻的意识，缓过劲时怔愣着，江笙也停下挣扎。

她看到了许芳晴的眼睛，饶是她不懂这些，却也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变了，盯着她很是冷漠。

殷红刺进许芳晴眼中时，许芳晴又一次想起，江笙不是人。她本身就不对劲，还与妖物有着不一样的联系。

而阴山，并不安全，暗处藏有妖物。

方才江笙安抚了妖物，带着自己走过妖物后，妖物忽然发疯，她又挣扎着想要跑去妖物附近。

这一切，难道是江笙做的吗，是她的计划吗？

就在此时，江笙眼中的茫然忽然消失，她抓紧许芳晴的手，摇头道：“不是我做的，许芳晴。”

她变化地突然，许芳晴刚听到她说了什么，还没从震惊中回神，惊诧地注视她的时，见他又变回原来茫然恍惚的模样。

她神情呆板，全然没看到身后袭来的妖物。

许芳晴慌神，再次提剑扔出，剑光掠过江笙，迅速划过妖物脖颈，没入它体内。气焰甚高的妖物尖叫一声倒下，当即化作雾气飘至空中。

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冷气，许芳晴拉住江笙匆忙回头，地底猛然爬出一条蛇扑面袭来，侧身躲过后，蛇身猛然缠到剑上，迅速越过剑脊滑到剑柄，舌头忽然变得硕大无比，张口便能将她半个身子吞进去。

蛇身绞紧剑身，许芳晴费力竟抽不出来，而身后已又有妖物伸着爪子，捏着疯狂生长的藤条扑来。

江笙骤然尖叫。

许芳晴握紧她的手，捏紧剑柄，尚未抽出剑来。

倏然，天地模糊，只剩一片茫茫灰色。

耳边生风，一柄泛着冷硬光泽的普剑擦过她的耳畔，带着熟悉的莹蓝色盛光，直直刺入蛇妖已经张开的血盆大口中，蛇妖的血顺着剑锋滑下，恰巧落在她肩上。

指尖刺破衣衫和皮肉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许芳晴回头，见到那唯一的清晰脸庞。

已经被爪子扎进腰腹，他却笑得高兴。

祝清方的视线也渐渐明晰，看清学许芳晴时，他唇边扯开一点弧度。

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或许，他猜对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江瓷已经踏上他许久没再走过的台阶，带着宋知鸢几人到了羌阴门。

门上照往镜已被取下，江瓷看到宋知鸢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你们说阴山危险，我便将照往镜取下了。”

闻言，走在最后面进门的江宿雪倏而冷笑一声，宋知鸢和池常清不禁转身，疑惑地看着身后两人。

江瓷见状便匆忙走进院内，招呼宋知鸢几人进了一处厅堂，让她们暂且等着，他去把照往镜取来。

宋知鸢点头。

江瓷便直接出了房间，到院门口时，忽然拦住因为磨蹭而迟迟未进屋子的江宿雪。

他微微勾唇，眸中泛冷，盯着江宿雪耳垂上摇摇晃晃的蓝玉镶金耳坠，忽然道:“不知宿雪师弟如今变成这样，可还能完成它交待的任务？”

江宿雪停下脚步，笑着问他：“江瓷师兄什么意思？”

江瓷抬手，指了下身后的厅堂，开门见山邀请他:“你知道妖尊需要什么。”

“不如与我一起，拿到妖尊的东西，对我们都好。”

江宿雪目光放到前方堂中，宋知鸢和池常清的背影上，好一会，他盯着江瓷嗤笑:“不乐，江瓷师兄，宿雪不与妖物为伍。”

江瓷盯着他的眼睛，唇角再度勾起:“宿雪师弟说错了，我邀请你，分明是我和妖物为伍才对。”

江宿雪眸光一冷，掌心已经落了几枚符箓。江瓷垂眸看了一眼：“杀我，你做得到吗？”

他轻轻挥手，江宿雪掌心的符箓瞬间化作灰烬，毫无效用。

江宿雪攥紧手心。江瓷与妖尊为伍，当然知道他如今的情况。他说得对，他现在的确杀不了他。

但他看着江瓷，要带上缠着的红绳丑而显眼，他忽而想到另一个人，淡淡一笑，轻声问:“那么，江笙师妹呢?”

江瓷神情顿变。他瞄了一眼堂中两人，见她们并未看过来，直接拽着江宿雪的衣领将他从院门处拽走。江宿雪也不抗拒。

直到另一处院子，江瓷才停下脚步，松开攥着江宿雪衣领的手，问他：“宿雪师弟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宿雪忽然癫狂地笑了一声，他耳畔的耳坠子不断响动，盯着江瓷道：“你当妖尊，是什么好妖？”

它当然不是什么好妖。江宿雪早已领教过了，而江瓷呢，江瓷当然也清楚，为它做事也只是迫不得已。

恰在此时，江瓷眼见地发现山林深处腾起一股黑雾，他表情忽而一变，眸光不断闪烁。江宿雪看着他的神情不禁转身，看到只剩尾巴的雾气时，忽而勾唇，眸底升起一丝戏谑。

然而很快，那一点戏谑转化为痛苦。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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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