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眼

扶光四十八年秋,残阳西斜,暮色将尽。

当初怜妃受天子圣宠时,其居所月蘅殿金碧辉煌,一朝被冷落,宫殿也萧条破败。怜妃故去之后,落败的宫殿愈渐荒芜幽寂,与皇家的繁华喧嚣彻底隔开。

西风吹落梧桐叶,也吹散枝头细碎的蝉鸣,慢慢换上草丛间促织的声响,带着霜露的寒气。酷暑已然远去,人世一片秋凉。

“公主,庭院中衰草落叶越积越厚,丫鬟们整日疏懒,也不打扫,这样乱糟糟的怎么得了?”梳着双平髻的侍女正在清理墙角悬挂的蛛网。

“小茶累了?是我准许她们不打扫的。”温润的嗓音从画屏之后传来,纤瘦的身形映在屏风上,比画中美人更动人,宛若轻盈的蝉翼附着于人世,随时可能被西风吹去。

“我既然假装看不见,就要装点像一点。月蘅殿再乱,她们再懒,一个眼盲的公主都不可能发现。就算她们日日清扫,悉心装点,也讨不到我这个妖女欢心,何苦劳神费力?”

“公主,不许这样说自己。”紫茶拂去蛛网,用绢布擦了手,绕到画屏内侧,在公主身边蹲下,再仰头看她。

公主面上覆着一层黑纱,黑纱上边缘与她双眉齐平,垂坠而下,被挺拔的鼻尖隆起弧线,下摆扫过她小巧的下颌,尚未触及脖颈。这一抹暗影时时刻刻笼罩着她,像一朵惨淡的愁云遮蔽一弯本该明丽的月牙。

秋风穿堂而过,将她面上的愁云吹开一道空隙,紫茶就着这空隙看向她的脸,瞥见她闭着眼睛。

“那群没良心的,哪里晓得感念公主恩惠,更不知晓公主体恤。今早我听见她们议论,说是害怕染上邪气,一个两个都想离公主远些,根本不敢靠近。”紫茶越说越气,眼中怒火中烧,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们离我远点才好呢!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公主用二指轻轻弹了一下婢女脑门,位置精准无误正中眉心,“我懒得伪装,被外人眼睛盯着,没个自在,累得很。”

“天下人都以为我看不见,除了母妃和你。我巴不得她们离我远一些,越远越好,莫要管我,莫要看穿这个秘密。”她细长指尖掐了掐紫茶脸蛋儿,“至于月蘅殿,越破旧越好,越阴森越好,如母妃所说,少有人来,才更安稳。你也别打扫了,省得你说我偏心纵容她们……”

“公主莫要笑我,小茶没有这样的心思。”紫茶一点就透,拨开公主双手,撑着她的膝盖站起来,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闪身一躲,笑嘻嘻跑开。

“站住!”公主立刻起身追过去,脚尖踩住了紫茶的一小截裙摆,作势要狠狠收拾她。

“公主饶命!小茶不是故意逗你。”紫茶噙着笑,哪有求饶的模样,“公主生辰快到了,那一日异瞳光泽会消失,公主什么也看不见,若公主今日不肯放过我,到时候可别怪小茶不客气。”

“敢威胁我,你要反了天了!”公主听到生辰略略失神,紫茶趁机跑开,两人嬉笑着追逐起来。死气沉沉的月蘅殿难得泛起一丝活力,好似凄凉的坟茔上开出一小枝春花。

“公主生辰将至,可要请国君赐件新衣?你毕竟是他小女儿,他何至于冷漠至此?”

“不必了,我都没见过他。他不记得我才好呢。”公主还笑着,语调中却是自嘲,“我是‘妖妃’的女儿,是不祥之人,也许他是怕我才不见我,如此甚好!”

紫茶从中听出淡淡的苦涩,停下脚步,转身扶住公主,双手抓住她的衣袖,粗粗一碰便能摸出来,这衣裙实在很陈旧了。

“若有一天他瞧见我这双眼睛,发现我就是传言中祸国殃民的异瞳,不知他是怕还是恨呢。不论如何,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必定活不成的——”

“公主莫要胡说!”紫茶最怕听见这话,硬生生捂住她的嘴巴。

恰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自公主出生以来,月蘅殿人迹罕至,这突如其来的访客绝不寻常。

“三公主奚华接旨——”脚步声在前厅门口骤然停下,软塌塌的通报声扯得老长,“国君口谕,命三公主即刻启程,前往永昭坛,参加血祭。”

紫茶认得这人,他是南弋国君奚嵘的近侍李福德,“奴婢斗胆,请公公解惑,血祭是什么仪式?”

这些年天下动荡不安,百姓民不聊生,有时还有妖邪作乱,南弋大兴祭祀之风。尤其是“异瞳死,天下生”的预言现世以来,大小祭祀更是层出不穷。祭祀已成为举国头等大事。

月蘅殿虽然地处皇宫偏僻一隅,宫人亦对这些事颇有耳闻,且时常议论。但血祭一词,紫茶是头一回听说。

“国君龙体欠安,梦中幸得仙人指点病因:今岁人间暴乱频出,怨气横生,上苍降下天罚,以施惩戒。国君厚德,以天子之躯承万民之苦。若想渡过险隘,需要皇族至亲血脉祭祀苍天,以求宽宥。”李福德说完,弹指掸落肩膀和衣领上的枯叶和灰尘。

紫茶脸色煞白,又扶了扶公主,担心她受惊过度,“血脉祭天,那岂不是……”

“不会死。只是献出鲜血注满祭器,皮肉之苦而已。”李福德眯眼瞧着三公主奚华,只见她杵在原地一言不发。她许是被吓破了胆,木讷得像月蘅殿里的柱子似的,从头到脚隐隐透出些腐朽的痕迹。

紫茶慌乱恳求:“望公公向国君求情,小公主长年体弱,放血献祭会要命的。若是国君见到小公主,必然不忍让女儿受此折磨。”

“你这婢子!有幸为国君和百姓祈福,乃是三公主殊荣,怎可说是折磨?”李福德不欲在月蘅殿久留,这冷宫阴森森的,里头的人既没有眼色,也不懂规矩。自三公主出生之日起,十六年间国君从未再踏进这座宫殿,今后岂会再来?又岂会见她?

“李公公,这等殊荣小公主承受不起,甘愿让给——”

“放肆!国君圣意,岂容你一个婢子置喙?太子在外征战未归,大公主同皇后在国君榻前照料,二公主近日染了风寒不宜四处走动。若非如此,这等好事轮得到你家主子?”李福德眼角突突跳动,他扭头,视线有意避开近旁那一抹黑纱,“三公主管好你的婢子,莫要不识好歹。”

奚华抬手,摸索着拍到婢女肩膀,不许她再胡乱出头。她幽幽开口:“李公公,像奚华这样的不祥之人,也可以为国君祈福吗?”

李福德后颈一凉,脚后跟不禁后撤半步,心头蓦然想起那桩陈年旧事。

十六年前冬月初一,天妖食日,光线被尽数啃噬,正午如坠永夜。南弋国君命令时任天师举行祭天大典,他在祭典上跪拜苍天,降下罪己诏,承认自己德行有亏,祈求苍天宽恕子民。

不巧的是,宠妃莲姿怀胎十月,偏偏于这一日诞下一女。月蘅殿内,刚出生的小公主不哭不闹,在黑暗中没有一丁点儿响动。接生的稳婆战战兢兢,生怕落在自己手上的是个死婴。

等到天边日色复原,光线照进寝殿,稳婆看清女婴的模样,差点没把她摔在地上。

“妖女,这是妖女!”稳婆抱起婴儿便往外跑,疯癫地嚷嚷,“不关我的事,她生来就是瞎的!”

门外近卫将她拦下,太医立即查看小公主到底有何异样,这一看,发现她双眸黯淡无光,散发着浓郁的死气,好像要把所有光线都吞噬。且她明明睁着眼,却对一切景象都毫无反应,她确实是看不见的。

她不是举国搜寻的异瞳,却比异瞳还吓人。一定是她阴邪之气太甚,在她降生之日,连太阳都黯淡了光辉。

国君忙于应对天妖食日之事,没有现身月蘅殿。但月蘅殿中,亲眼瞧见小公主眼睛的宫女、侍卫、太医不下二十人。

一日之间,宫中秘辛流出:莲姿原是西都公主,早年间南弋大胜西都,亡国公主“弃暗投明”献身南弋国君,痴缠着他来到南弋,从此凭借美色获得圣宠,很快被封为怜妃。

流言亦甚嚣尘上。惑乱君心的怜妃果真是妖妃,她生下的女儿是妖女。那妖女天生眼盲,什么也看不见,是个不祥之人。她的出生甚至牵连到了一国之君,令帝王青史上留下了“德行有亏”的败笔。

自那日起,国君冷落了怜妃,再未踏入月蘅殿一步。南弋最小的公主奚华顶着“不祥之人”的名号,在冷宫中慢慢长大,一直活到十六岁,被素未蒙面的父皇命令参加永昭坛血祭。

此时,李福德突然听到不祥之人问话,阴风将他后颈吹出一层冷汗,他顾不上擦汗,丢下一句“圣命不可违,三公主早去早回”,说完便匆忙拂袖而去。

“敢问李公公,今夜血祭,是何人主持?”奚华追问,她音量不高,嗓音如同幽魂的叹息,轻飘飘追上去。

“当朝天师宁天微。”李福德已行至殿外,吩咐驾车的侍卫去接应公主上马车。

--

“哇——啊——哇——啊——”凄厉的嚎叫撕扯暮秋的寒气,一大群黑鸦的暗影加剧了薄暮的昏昧。

皇都城东,马车一路疾行到达永昭坛北侧。

车轮停稳后,紫茶极不情愿地撩开幕帘,搀扶公主下地。

“那位是月蘅殿的小公主?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绝色!”

“小点儿声,此处可是祭坛圣地。”

“脸都没见着,你就被勾了魂儿。我听说她长年以黑纱覆面,除了遮挡失明的眼睛,还因为她奇丑无比。”

“啧,所以她一直躲在冷宫不出来,是因为长得太丑,不敢见人?”

“……”

满朝文武奉旨前来,早已在永昭坛下跪成一片。他们本就对深居简出的小公主十分好奇,多年来又无缘得见。谁也没想到,她第一次公开露面,竟是参加血祭。此等千载难逢的场合,许多人忍不住抬头,遥遥打量她,也忍不住议论纷纷。

奚华状若未闻,她假装看不见,伸出胳膊任紫茶挽着,示意紫茶带她走上祭坛。岂料还未踏出半步,一大群黑鸦直冲冲飞过来,截断二人去路,将她们困在原地。

滴答滴答,黑鸦所在之处,红泪如黏腻的血雨。

即便有黑纱相隔,奚华仍能隐约瞧见周遭仓皇翻飞的黑影,甚至能看出有些黑鸦是断了头的,只剩半截身子在夜空中摇摇欲坠。有液体滴在她头上,沿着发缝流向额间,染湿她面上齐眉的黑纱,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

“走开,该死的!”紫茶胡乱挥手驱赶黑鸦,衣裳被啼血的尖喙啄出好几个破洞,她顾不上收拾,又匆忙用双手捂住小公主的耳朵,“别听这群人胡说!”

她手上很用力捂得很紧,她不想让那些恶毒的字眼惹她的小公主伤心。

奚华想说“不要紧”,这些话她全都可以置若罔闻。

“妖女,她果真是妖女!”

“否则这群鬼鸟为何绕着她飞,一定是她吸引了同类……”

“她阴气太重,出生那日把太阳精气都吸光了,她简直比那异瞳还吓人……”

她知道黑鸦为何绕着她飞,她从鸦群凄厉的嘶叫里听出声声哀鸣,每一声都是有求于她。然而此刻她无法回应,因为她连自身都难保。

“那宁天微怎么还不来?他找异瞳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还不如先收了这个妖女,勉强算是将功抵罪。”

宁天微——奚华甚至不敢默念这个名字。

她害怕血祭,更害怕今夜主持血祭的天师。这些年她费尽心思隐藏躲避,万万没有想到,即将在此地与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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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秋槐依本以为喻咏庭对她终究有几分迷恋和怜惜,却听见他和朝中新贵谈论:“你说前太子遗孀,我那嫂嫂?她心机深沉,徒有几分姿色而已,你有什么好惦记的?”

她假装没听到,假装不伤心。她可以继续骗自己,一次次安慰自己,这些话是对她的保护,是他不愿意将她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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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是他不屑一顾的战利品。他肆意享受的,不过是折辱玩弄一件玩物的快感而已。

是她自欺欺人,换得愚蠢天真。

那便到此为止,她选择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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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辛是云涯宗剑尊卢靖晞的关门弟子。师尊闭关前夕,春辛因私藏师尊画像被发现,被罚去饲养灵宠。起初她对每只灵宠都照顾有加,后来被一只绝美白鹄迷了眼,对它的偏爱明目张胆。

白鹄与春辛日渐亲近,有时还会脸红。春辛当它是小姑娘脸皮薄,日常抱来抱去也没觉得不妥。

一日,春辛为白鹄梳洗羽毛,被美色迷晕了头,凑过去想亲它一口。

不料灵宠开口竟是男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对我负责吗?”

春辛深刻反省,在师尊出关那日自首,细细坦白了饲养灵宠期间的所作所为。

末了,声明自己要对一只白鹄负责,恳请师尊成人之美。

师尊拒绝,比发现她私藏画册那日还要严肃,“对一只灵宠负什么责?剑宗弟子,当以修炼为首。”

师尊变成棒打鸳鸯的第一人,春辛找各种时机想要他松口。每每好好表现,讨他欢心,最后话题总是扯到白鹄,千方百计求师尊成全。

屡战屡败后,春辛醉酒朝师尊哭诉:“以前我喜欢你,你不同意,我便放弃。如今我喜欢一只灵宠,又没破坏什么宗门规矩,你为什么还是不同意?”

春辛醉倒在师尊怀中,没见到白鹄来找师尊,也不知道白鹄化形后与师尊别无二致。

“成全她和我,否则别怪我告诉她,你心里在想什么。”白鹄势在必得地提出诉求,“既然你我共感,想必你比谁都清楚,我是认真的。”

*****

春辛内心OS:被拒绝之后“移情别恋”,我何错之有?

师尊内心OS:情敌对我了如指掌怎么破?

白鹄内心OS:呵,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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