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蘅殿的竹林果然还在,这偏僻角落根本无人来管。竹叶窸窸窣窣,随风四处飘散。入夜之后,又兼风声雪声,冬日第一场雪毫无预兆地到来。
奚华又做了那个梦,这些年她不知多少次梦见虚假的“异瞳”。
一大片面目模糊的亡魂朝她逼近,那些苍白扭曲的脸上没有完整清晰的五官,每一张脸上都有两只血窟窿,她们的眼睛早被挖了去,血水却永远流不干。
“还我命来,你还我命来!”亡魂扑向她,咬牙切齿谴责她的罪孽,“为什么你要躲着?为什么要让无辜之人替你断送性命?该死的是你,为什么你还能好好活着?”
这些话她亦在一次次噩梦中听过无数遍,从第一次做这梦起,她就以为梦中的自己必死无疑。在日积月累的恐惧与负罪之中,她不止一次想过一死了之。
但这梦很奇怪,总是停在亡魂合围她的最后关头,她就会莫名醒来,将噩梦硬生生掐断。
这一次,在生死一线的时刻,她以为自己又要醒来,那亡魂的脸却骤然逼近,五官都清晰起来。
玉声凑到她面前,硕大的碧甸子耳坠晃来晃去:“永昭坛血祭那夜,庆明坊大街上,我拦下马车,原是为了等你。”
奚华想躲开玉声,玉声又突然变脸,成了普慧寺的灯女:“国公府的纨绔,他本是没有佛缘的,只因他要送你佛灯,佛灯才亮起,是我有事找你。”
灯女也没把话说完,她面貌迅速衰老,变成了弯腰驼背的秦阿婆:“去绯云湖画舫的路上,你买了我的糖葫芦,可惜有只鸟出来捣乱。”
奚华头痛欲裂,拼命想从梦中醒来,但从头到脚都无法动弹,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梦中那亡魂的脸再次变换,成了她印象最深刻的宁家的小女孩。
“这么着急梦醒做了什么?醒了又待如何?立刻就去死吗,还是继续心惊胆战地活着?”那女孩对她说话,比对宁天微说话尖刻很多。
奚华笑了一下,她真想一了百了,真正的异瞳死了,就不会再有无辜之人受她牵连,天师也可以得到解脱。她□□消亡,魂飞魄散,再也不会恐惧,也不再觉得痛苦。
她费劲全力想挣脱梦魇,然后下一刻就寻求解脱。
梦境大幅度颠簸了几下,似乎马上就要倾覆,奚华猜想这是灵鹤食梦的效果,但她刚刚察觉它的存在,它却突然飞走了,梦境破损之处又快速复合,筑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牢笼。
那小女孩继续说:“想死没那么容易,异瞳少女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
“你说什么?”奚华顿时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她唯一可以解脱的选择都被剥夺。
亡魂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似怜悯又似诅咒:“‘异瞳死,天下生’,你没听过吗?将来某一天,南弋会爆发一场毁天灭地的疫病,唯有异瞳少女献祭,才能拯救一切。你若想赎罪,就必须活着,活到你该死的那一刻。”
“若想赎罪,就必须活到该死的那一刻……”
“必须活着,直到该死的那一刻……”
“背负一切罪孽、恐惧和痛苦,直到那一刻,方得解脱……”
亡魂又分裂成无数张脸,一行行血泪汇聚成绝望的河,梦被染成血红色,摇摇欲坠,坍缩在血河中。
奚华终于摆脱梦魇,像一缕游魂飘出月蘅殿,浑浑噩噩闯进雪中。
**
从醉音坊出来之后,宁天微先去了兵部尚书府上查看现场,尔后进宫赶往崇光阁面圣。入夜之后,他仍未离开皇宫,而是独自登上观星楼。
这座百尺高楼是弘明仙师季疏生前督造,用来夜观天象,占测天机,是天师专属的楼宇。自季疏死后,观星楼空置许久。
宁天微第一次登上观星楼,站在顶层露台上仰望天宇,阴冷夜空中一颗星星也没有,彤云唾手可得,冷风掀起他的发梢,吹动衣袍,猎猎作响。
向下看,整座皇宫乃至偌大皇都尽收眼底。宫中只有一座宫殿附近还有竹林,小小一丛,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被人刻意忽略的月蘅殿。其余地带,翠竹已尽数被砍,剩下的半截竹竿酷似尖刀,遥遥指向天际。
他盯着那一把把尖刀,距离太远,细节都看不清晰,但昨夜尚书府中的惨相,仿佛就在眼前。
他怎会不知?国君奚嵘大动干戈,下令砍掉所有的竹林,不过是以躲避竹妖为幌子,借机安排精兵强将潜入重臣府邸,在砍伐竹林的同时,杀掉威胁他执政的臣子,再将惨无人道的杀戮冠以异瞳少女的名义。
前任天师季疏在世时,奚嵘的这套把戏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这一次他又有了新的花样,不再让眼中钉顶替异瞳去死,直接借异瞳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将兵部尚书杀死。
一夜之间,那些尖刀利刃捅进肉身,随即热血喷溅,哭声漫天。即便这一回没有亲眼所见,他也摆脱不了那些血腥残暴的画面。
他闭上眼睛,直到脑海之中的惨叫声慢慢被呼啸的风声取代,再睁眼时,茫茫夜空中飞花漫漫,飞雪正从天而降,将无数飞檐宝顶一一覆盖,将尖刀一样的断竹渐渐掩埋。
宁天微俯瞰雪中皇都,心中忧愤难平。他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异瞳少女,防止更多杀戮因她而起。他取出两枚小巧的锦盒,一一打开,里面是他从季疏地宫带回来的,壁画少女左右眼眸中的碎粒。
雪花落在锦盒之中,与碎粒混在一起。
季疏亡魂所言,他并不完全相信。他试着念出当初差点要了他性命的法诀,没想到碎粒竟真的徐徐上升。它们在雪中旋转,环绕,聚集,拼合,慢慢凝结成两颗圆润的瞳仁。随后,灰蒙蒙的表面上散发出淡淡的幽光,仿若懒懒睁开沉睡已久的眼睛。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这对惺忪睡眼包覆。
宁天微以为这对瞳仁今夜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变化,岂料它们居然自己抖落了雪花,闪烁的幽光渐渐变得明亮。两颗瞳仁由内而外,各自散发出金色和蓝色的光泽。它们通体透亮,熠熠生辉,彼此环绕,难舍难分。
这件法器竟真对传闻中的异瞳有所感应,而且就在今夜。
宁天微伸手握住法器,匆匆下了观星楼,走出楼阁再松手,法器自他手心弹跳而出,飞向雪中。
他跟随法器前进,一路行经数座宫殿,原以为很快就要出宫,但走了许久,那金蓝光芒仍在宫中巡游。
此时夜已深,又值大雪天气,庞大的宫廷如同冰冷苍白的死物,一丝生气也没有。
途径翠微宫时,他暂停片刻但又很快离开,这个时辰他不方便前去探视,更不可能叫小公主出来,毕竟天那么冷,他亦有要事在身。
那对异瞳法器一直在风雪之中游走,不多时又被雪花包覆,光泽减弱,它们将雪抖落,继续穿梭。
到了某一条僻静的宫道上,宁天微忽然将法器握进手中,绮丽的光线消失了,雪的反光映照着他冷峻的脸。
他站在原地,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之感,这条宫道通往月蘅殿,法器为何指向这个地方?
这应当只是巧合,皇宫这么大,处在这个方位的并非只有月蘅殿。况且小公主在翠微宫,此地若真有异常,也与她没有关联。
他松手,法器表面的雪花已在他手心里融化成水,像是胡乱流淌的泪。这对异瞳似乎正凝视他,嘲弄地问他:“怎么?你不敢跟来?”
他不欲再看,只跟着法器继续前进,一步步逼近月蘅殿。
路过月蘅殿时,法器并没有飘进去,而是放慢速度继续往前。
他此时方知,这一路上他加速的心跳终于减缓。
法器越飘越低了,宁天微盯着它的轨迹,忽然发现雪地上有零星血迹,星星点点,仿若落梅。新的雪落下来,将落梅轻轻掩盖。
不多时,飘飞的法器彻底停下来。他亦停下来。
甚至用不着抬头,在视线范围内,白茫茫雪地上,他望见她伏跪在地的背影和杂乱拖曳的裙摆。
金蓝色光泽在她身后无声流转。
只需要看这短短一眼,那对异瞳法器化作寒光冷刃,刺进他心间。
宝贝们,下章入V,零点后速速发布三合一万字章!新年快乐,我们三小时后之后见~[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带走鹊的预收嘛,挑一个来接档[星星眼][爱心眼]
——追妻火葬场预收《欲折槐》文案——
千里迢迢赶来与太子和亲的秋槐依,是三皇子喻咏庭名义上的嫂嫂,却阴差阳错,罔顾人伦,与他暗中苟合,做了他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她总以为喻咏庭是救自己于水火的恩人,他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她用知情识趣迎合他的无度索取,用善解人意接纳他的阴晴不定。
每一回缱绻温存,她仿佛溺毙在浪潮中不敢扪心自问:如此行径,是为了在绝境中夹缝求生,还是因为放不下远方亲族安危?又或者,最不敢深究的,是默默藏在心底不可名状的情动与爱意。
日复一日,秋槐依本以为喻咏庭对她终究有几分迷恋和怜惜,却听见他和朝中新贵谈论:“你说前太子遗孀,我那嫂嫂?她心机深沉,徒有几分姿色而已,你有什么好惦记的?”
她假装没听到,假装不伤心。她可以继续骗自己,一次次安慰自己,这些话是对她的保护,是他不愿意将她拱手让人。
然而她在雨夜中无意听闻密谈,喻咏庭对过去种种的评价是:“我厌恶前太子的一切,我会毁掉他的一切。至于那个女人,玩玩而已,还未尽兴……”
原来她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是他不屑一顾的战利品。他肆意享受的,不过是折辱玩弄一件玩物的快感而已。
是她自欺欺人,换得愚蠢天真。
那便到此为止,她选择一死了之……
——仙侠师徒文预收《爱上宗门灵宠后》文案——
春辛是云涯宗剑尊卢靖晞的关门弟子。师尊闭关前夕,春辛因私藏师尊画像被发现,被罚去饲养灵宠。起初她对每只灵宠都照顾有加,后来被一只绝美白鹄迷了眼,对它的偏爱明目张胆。
白鹄与春辛日渐亲近,有时还会脸红。春辛当它是小姑娘脸皮薄,日常抱来抱去也没觉得不妥。
一日,春辛为白鹄梳洗羽毛,被美色迷晕了头,凑过去想亲它一口。
不料灵宠开口竟是男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对我负责吗?”
春辛深刻反省,在师尊出关那日自首,细细坦白了饲养灵宠期间的所作所为。
末了,声明自己要对一只白鹄负责,恳请师尊成人之美。
师尊拒绝,比发现她私藏画册那日还要严肃,“对一只灵宠负什么责?剑宗弟子,当以修炼为首。”
师尊变成棒打鸳鸯的第一人,春辛找各种时机想要他松口。每每好好表现,讨他欢心,最后话题总是扯到白鹄,千方百计求师尊成全。
屡战屡败后,春辛醉酒朝师尊哭诉:“以前我喜欢你,你不同意,我便放弃。如今我喜欢一只灵宠,又没破坏什么宗门规矩,你为什么还是不同意?”
春辛醉倒在师尊怀中,没见到白鹄来找师尊,也不知道白鹄化形后与师尊别无二致。
“成全她和我,否则别怪我告诉她,你心里在想什么。”白鹄势在必得地提出诉求,“既然你我共感,想必你比谁都清楚,我是认真的。”
*****
春辛内心OS:被拒绝之后“移情别恋”,我何错之有?
师尊内心OS:情敌对我了如指掌怎么破?
白鹄内心OS:呵,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二十六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