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口出恶言后,殷唱阳才恍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但他已无暇思考这样做的对错,更容不下后悔,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失意,逐渐化为对一切的怨恨。
“我知道,你又要说再等等,反正天大地大是越不过你父亲去的,等我以凡人之躯涉险死了,你还能把我的剑带回剑冢,假惺惺流几滴眼泪,是不是,俞少掌门?”
殷唱阳缓步逼近,几近绝望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俞灯青像第一次才认清眼前人一样,踉跄着后退,跌进身后一把椅子里,他双手掩着脸,呆呆地盯着地上的玉佛碎片。
他坐着,殷唱阳站着,在气势上就更落了下乘。
“我没那么想过!你可知道,若不是我一直从中阻拦,你早就——”
俞灯青闭上嘴,话戛然而止,脸色煞白,目光摇摆不定,充斥着痛苦与破碎。
殷唱阳没想过自己几句话能将对方逼成这样,心生懊悔,但仅存的一点高傲又让他无法低头。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父亲是不会松口的,你让我怎么办?一直当个废人,等毒发时摔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殷唱阳一边发泄,一边忍受着心高高悬起、重重坠下的失落感,他胸口炽热,浑身却冰冷刺骨,连带着呼吸也开始变得迟钝。
不好,或许是他心绪难平,丹毒似乎要提前发作了!
殷唱阳立时便要转身离开,他绝不想在俞灯青面前露出狼狈姿态,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谁知他一推开门,明茴正站在门外。
不知道她待在门外多久,又把两人的争执听进去几分。
殷唱阳扫她一眼,神情冰冷道:“滚开!”
明茴红着眼眶,却仿佛萌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张开双臂,挡在门前:
“趁此机会,大家把话讲开不好吗?为什么你们会闹到这个地步,你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在心思澄澈的明茴面前,殷唱阳完完全全沦为卑劣阴暗的小人,他潜藏着的嫉妒与不安,在对方纯净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于是殷唱阳的怒火顺势烧到了她身上:
“你来得正好,等客舟抵达天罗观,你便留在那儿吧,天罗观是修仙名门,拜在其下也不算亏待了你。”
明茴惶惑地睁大眼睛,不明白战火怎么就烧到了她头顶。
殷唱阳拨开她的手臂,正要回房,明茴不声不响跟着他。
就在殷唱阳关门之时,对方瘦弱的手掌突然扒住门,在那只手被猝然夹到之前,殷唱阳眼疾手快,停下关门的动作。
“还有何事?”
他满心不耐,从腰腹处升起的刺痛又在一路向上蔓延,这让他只想尽快把明茴打发走。
“我听船上的人说天罗观是学阵法的门派,我想学剑!”明茴仰着头,满目倔强,“我能吃苦,有恒心,殷仙师,恳请您收我为徒,教我学剑!”
说着,她还跪下来,行了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不伦不类拜师礼。
殷唱阳的太阳穴一跳一突,身体上的不适让理智也快摇摇欲坠:“你想学剑,我给你几本剑谱,你在天罗观可以自行参悟。现在,别再跟着我——”
他把门一下子合上,从门外传出一声微弱惨叫。
殷唱阳迫不得已打开门,果然是明茴再一次拿手挡门,手被夹了。
她将自己泛红的手掌藏在身后,眼角沁出泪花,却又硬憋了回去:“我会让您看见我的决心的!”
“你何必在孩子身上撒气?”俞灯青追出来,正巧撞见这一幕。
“我跟她撒气?既然你这么宽宏大度,如果她并不想学剑,而是想学丹霞派独门心法的话,想必你也很乐意传授,是不是?”
俞灯青无言以对,颓然看着他。
殷唱阳冷嗤一声,在两人面前甩上门。
在关上门后,他神情才显露出几分痛苦,身体倚靠着门板慢慢往下滑。
该死的,这丹毒不解,他隔三岔五就会毒素发作,根本就无法继续游历,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绵密的疼痛从腰腹延伸到脊背,这让他靠不住门,殷唱阳瘫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只能默然喘息着,时不时还要忧心自己有没有泄露一两句呻.吟。
不知过去了多久,从窗棂外传来轻微响动,乍一听只是像风拂过窗纸的簌簌声,殷唱阳却猛然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个人影翻过窗户,飘摇落地。
是俞灯青,不,应该说是心魔。
在殷唱阳模糊的视野里,对方逐渐走近,俯身看向他,嘴唇一张一合,像在对他说些什么。
“快点滚,我不想看到你。”殷唱阳有气无力地哼出一句,又将头撇过去,对方伸手护住他的头,以免他头磕上门板。
“去床上睡。”
对方拉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将他扶了起来,就要走向床沿。
“你真该死。”在昏昏沉沉中,殷唱阳含糊不清地低声说。
“是。”对方毫不吝于承认,把他放在床上,专心诊视他的身体。
对方难得的温顺让殷唱阳心中的焦躁稍稍被抚平,他心力交瘁,已经丧失任何斗争的力气,只得任由对方的手为自己诊治:
“恶心死了,下次再在我脸上留血指印,我非得杀了你。”
对方悬停在他身上的手一僵,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殷唱阳这才清醒几分,警惕地睁开眼睛,或许是对方的治疗起了效果,这一次殷唱阳恢复了目力。
只一眼,他浑身血液都快要凝结——
俞灯青正低头看向他,目光里满是怀疑和审视。
“在你脸上留下指痕的人,竟是我吗?”俞灯青垂下眼睫,喃喃自语着,那只手不自觉抚过殷唱阳原先留有指印的脸颊,“难怪我感觉自己最近变得嗜睡了。”
怎么会?这次居然是真的俞灯青!
殷唱阳心中大骇,身体完全僵硬成了一块石头,他茫然转动着眼珠,声音沙哑:“……不是你,跟你没关系。”
他差点咬到舌头,也不管刚才讲的话对方信不信,手脚并用就要从床榻上爬起来,直到俞灯青按住他的肩膀。
不知道俞灯青思考了什么,他浓黑的眼睛里像暗藏了两簇鬼火,亮得瘆人:
“来,唱阳,你坐好,我教你丹霞派的心法。”
殷唱阳身形一顿,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俞灯青正静静望着他:“你不是一直想祛除丹毒吗?那我教给你。”
“你到底是谁?”
殷唱阳颤着声问,他的手指甚至有点发抖,在愤怒和心悸的驱使下,他拽住对方衣领,但对方轻松往后一仰,殷唱阳就顺着力道向前,扑在对方怀里。
俞灯青双臂舒展揽住他,替他擦了擦冷汗涔涔的额头,低笑起来:“我以为这次演得比上次有长进,怎么,师弟还是不满意?”
殷唱阳明白,仅凭失去灵力的废人之躯,是无法与心魔抗衡的,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的心中还是无可抑制地升腾起剧烈杀意。
他低垂着头,闭上眼睛狠狠咬自己的舌尖,直到尝出一丝血腥气,才渐渐平复了心神。
“你这样三番两次侵占俞灯青的身体做什么?再这样下去会被他发现的!”
殷唱阳贴近心魔,双手攀上对方脖子,十指用力,开始掐紧:“别再搞这些奇怪的把戏,别再戏耍我,我真想杀了你!”
“那就来吧,”心魔微笑着,任由殷唱阳掐他脖颈,直至脸色渐渐青紫,失去了皮肤的光泽,“等你掐死了他,你就跟我一样,彻底为正道所不容了。”
殷唱阳立时清醒过来,猛然松开掐心魔脖子的手。
确实,现在心魔正躲在俞灯青的躯壳里,他要是掐死对方,俞灯青也会凶多吉少。
这心魔就是吃准了他会投鼠忌器!
甚至因为他松手太晚,俞灯青的脖颈上已经出现了一圈掐痕。
殷唱阳精疲力尽、失魂落魄地下了床,走到桌前,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他想冷静冷静。
心魔却悄无声息跟上来,静立在他身后,俯身搭住他的肩。
在烛影里,简直像他的影子被心魔的影子环抱住了一样,殷唱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当即伸手剪掉烛芯,放任自己待在一室昏暗中。
而心魔也终于不疾不徐,将那个秘密吐露在殷唱阳耳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