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日渐虚弱。
从前的意气风发被接二连三的变故磨得粉碎,只剩下一副躯壳苦苦支撑,内里早就不堪入目,像他麻木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逃避还能做什么,他觉得丢脸。
为自己。也为予安。
有时候他真想冲着上天一顿怒吼,他怀疑神女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任务,让他一次次经历苦难,让他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只是为了他捉弄他。
等怀疑完了,他心里又后悔了。
自己干什么对大家都怀揣这么大的恶意呢?更何况神女,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自己啊……
阮秋从前天真以为自己会像武侠小说的主角一般,历经千幸万苦,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完成神女的任务,实现自己的价值。
但他错了,错得离谱,都怪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美好,是他自作聪明,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谁还没有个一定要完成的使命呢?
凭什么你阮秋就能打败那么多人,捷足先登啊,就凭你对这个世界的走向更了解吗?
事实证明,哪怕你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人心是不断变化的,你永远猜不透下一步剧情的走向。
有时候阮秋觉得自己有罪,踩着予安的血,毁了那么多人的幸福,背负了那么多,最后居然什么也没干成。
他快郁闷死了。
他自责,却实在没有勇气去死。
他曾尝试过绝食,可最后求生的**战胜了忏悔的心灵,他抛下了对自己的反省,选择了苟活。
阮秋更厌恶自己了。
他行尸走肉般游历,简单的人际关系的生活能让他得到片刻喘息,夜里的自我厌恶又将阮秋淹没。
他开始希望时间过快一点,再快一点。
回到五十年前,或许不会有他。
予安会顺遂一生,许观也会放下执念,师父也不会和师娘阴阳两隔,文国也不会覆灭。
他甚至疑心正是自己才导致了一切悲剧的发生,从前的他还自诩为拯救者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其实说不定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沈听澜……
这是他众多对不起的人中唯一知道下落的。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前往京城。
他想要和沈听澜道歉,这个哪怕从不了解局势,每次却都坚定站在自己一方的猫妖。
明明自己只是让他不在寒夜冻死,他怎么就那么死心塌地啊……
不是说猫是一种高傲的生物吗?
怎么他为了自己甘愿放弃修炼百年的妖身,进入一个凡人的身体陪伴他啊……
对于沈听澜,他是愧疚的。
索性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他的东西本来就少。
阮秋很快就动身了,去京城。
和十几年前去沈府完全不同,阮秋心中充满了踌躇,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明明该疲惫的,他仿佛复苏的身体却又格外激动,像远航的船终于找到了航标。
阮秋还记得上次去京城,是和蔓娘。
除了京城之外的繁华非常,到处都是灾民和乞丐。
饥饿和绝望充斥在这片土地。
现在,太平盛世,人人丰衣足食。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欢笑,每个人都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付出。
阮秋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回暖,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破土发芽。
他重新审视神女所说的“天下无宁”的可信度。
若是再一次牺牲阮秋他们,换来如今的安宁,阮秋也是愿意的。
他不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也不再觉得予安他们都是白白牺牲的了。
结局已定,世间并无后悔药。
阮秋总是怯懦地不断为自己寻找活下去的理由,只要这个世界对自己散发一丝善意,他都能说服自己活下去。
阮秋觉得自己是贪生怕死,冷性薄情。
活该没人爱。
他信沈听澜爱他,又不敢承认沈听澜爱他。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沈听澜的爱,这成了他一次次逃避沈听澜的理由,他不敢回应沈听澜的爱,这成了他一次次伤害沈听澜的理由。
京城自古以来就是繁华之地,从前日日身处其中,阮秋不觉得有什么。
再度重逢,阮秋只觉得脚下的青石板路都可爱非常。
到了城门口,城门上贴满了布告。
大概内容就是今日恰好朝中一位高权重的老臣无故暴毙,陛下悲痛万分,城中实行宵禁。
京城的客栈贵的很,他没钱。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沈听澜,否则入夜就会被巡逻的卫兵抓走的。
阮秋一阵头痛,再往下一看,眼前更是一黑。
“重金寻兄”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下面就是自己的画像。
要不要这么亲民啊?
但还真别说,也不知道是谁画的,还挺帅。
阮秋端详着画像中自己的一头乌发,再低头看看自己白色的发尾,有些沉默。
沈听澜还想着寻自己,自是好的。
只是,到了最后一刻他又可悲的疑心病发作,万一沈听澜会因为他如今晦气的相貌厌恶他呢?
他不确定,不敢赌了。
他害怕自己到头来一厢情愿,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其实根本没那么重要。沈听澜倾慕的,从头到尾只是当年怀揣着壮志凌云的他。
阮秋又将帷帽往下压了压,恨不得将自己遮得看不见的分毫,这样才不会吓到别人。
他又往回走,他不打算进城了。
阮秋啊阮秋,从前你断不会是这个性子,若是十几年前,哪怕你是一路要饭走到这儿的,你也有胆量带着大步进去,现在怎么畏畏缩缩的,真不像你。
“公子往何处去?”一道温润清婉的女声传来。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阮秋身旁,一清丽女子掀开帘子,对阮秋说道。
“方才见公子到了城门口,不知何故折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阮秋忙躬身表示感谢,并告诉女子今日已完,没钱住宿的事实。
只见女子一蹙眉,转头朝里望去,向里面的人请示后这才开口,“我家主子日行一善,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一道进城,届时自会为公子安排个好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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