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宁死

“柳师姐认识?”

柳琢光颔首,望着林秀表妹,缓缓开口:“村中并非所有人都参与过那些事。”

秦暮山了然:“柳师姐放心,不会错杀,亦不会错放。”

“……多谢。”

顿了顿,柳琢光从怀中再次取出留魂石,交付乔颜。

“此物拜托你交付我师兄。”

秦暮山眉头微皱。

他身处戒律堂,自然识得留魂石,上次在太衍宗,捕捉魔族残魂,用的也是留魂石。

柳琢光用它是要做什么?

乔颜虽也是不明,但仍点头应下:“师姐放心,我回去当即交付纪师兄。”

左取案开口提醒:“纪师兄半月前闭关了。”

柳琢光一愣:“闭关?”

“是,不如先放到戒律堂那边,等纪师兄出关……”左取案见柳琢光脸色微变,又道,“小师姐着急吗?”

柳琢光:“是有些,我稍后会传信师兄,到时你直接交由剑峰的鹤侍便是。”

乔颜应下。

柳琢光又将问心镜取出:“此物交于宗主,路上莫要耽搁。”

乔颜接过,虽看不出这面铜镜有什么特别,但又见柳琢光面色严肃,便也皱眉,神色谨慎起来,她点头将两物一并收好。

“是,师姐。”

秦暮山此刻开口:“师姐何时动身?”

柳琢光回:“待会儿就走。”

“这么急吗?”

“宗主嘱咐,等到你们接手,我需速速离去。”

秦暮山闻言,眉头皱起,又碍于是宗主嘱咐,不好开口。

柳琢光瞥了眼祭台附近难以动弹的人们,林婆目光幽幽,充满了死寂感,她紧紧跟随着柳琢光的身影,周身遍布了莫名的诡异感。

“师姐,此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安心上路吧!”

左取案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将柳琢光思绪拉回。

乔颜一怔,迟疑着重复:“上路?”

柳琢光眼神奇怪。

秦暮山冷眼扫向左取案,偏生他无知无觉,见他们眼神看过去,还好奇地眨了眨眼。

柳琢光:“好怪……”

左取案:“什么怪?”

她笑:“总觉着我要一去不复返了。”

“是师弟失言!”左取案瞬间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还请小师姐责罚!”

“无事。”柳琢光摇摇头,不甚在意,她转过身,眼眸落在不远处狼狈的老者身上。

木制的拐杖早已不知被人扔到了哪里,林婆见柳琢光视线落在她身上,便想挣扎着起身,她虚虚张开嘴,几颗夹杂血丝的牙齿暴露在风中,黑洞洞的嘴巴里猛地喷出鲜红的血。

“林婆!”

即便这个时候,刘姨依旧面带紧张,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却见林婆兀自直起身,身影摇摇晃晃。

林婆头发零散,眼神浑浊,嘴唇一张一合。

而后咯咯咯笑了起来。

没人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抬起枯槁的手,宽大的祭祀衣袍挂在干瘦的臂膀,一摇一晃,如祭堂前的灵幡,随风高高扬起。

而后又很快垂落。

“婆婆……”刘姨嘴唇煞白,瞳孔紧缩,她低低地唤着林婆,双眼倒映出林婆直挺倒地七窍流血的模样。

秦暮山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他略微歪头,稍加思索,便明了眼前景象为何。

“人之将死,回光返照,竟是被自己的恶念吃了。”

左取案叹息:“倒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宋灵回头,眼神冰凉,“你可怜她,谁来可怜我师姐?她本应站在山巅,如今却只能尘土削骨,谁来可怜我师姐!”

左取案张了张嘴,低下了头。

秦暮山瞥了眼两人,没说话。

路长晴夺舍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今在场知晓这件事的,只有他和柳琢光,连左取案都不知情。

柳琢光不语,视线却默默转向了不远处,村民们看见林婆身死的场景,顿时骚动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宋灵双眼赤红,能看出是竭力忍耐过后的结果,她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给师姐陪葬!”

“宋灵。”

柳琢光忽然开口。

“柳师姐。”宋灵阖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明白,这话不过是一时之气,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可柳琢光还是盯着她:“你和他们留在这。”

宋灵一怔:“为何?我不会做那种事的,师姐!”

“我知道,但你得留在这,此事我会上报并春长老与宗主。”柳琢光未过多作解释,“你留此处,等事情解决,再随他们一同返回太衍。”

宋灵还想争辩:“师姐!”

柳琢光眼神宁静,顷刻间便让宋灵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应下了这份安排。

乔颜犹豫:“那……我一个人回去吗?”

柳琢光手指抚在下颚,垂眸思索。

的确有点危险。

让宋灵留下,是怕她在返回途中,受到问心镜影响。

宋灵情绪不稳,若真的受到问心镜影响,情况恐怕会有些麻烦。

但让乔颜独自返回……乔颜方筑基晚期修为,若中途遇到察觉问心镜意图夺宝的,恐怕孤身应付不来。

她眸子转向左取案:“你随她回去。”

被倏地点名,左取案面色一怔:“可宗主吩咐……”

“我会同他说。”

左取案一愣,望着柳琢光平淡无波的面容,将徘徊嘴唇边的话咽了回去,拱手道:“是。”

柳琢光又再次看了眼村民。

沉默片刻,转过身朝众人一拱手:“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

几人回礼同声:“恭送师姐。”

柳琢光颔首,目光移到乔颜身上:“你们也早些回去。”

为何如此急迫?

乔颜蹙眉,想到之前柳琢光交给自己的两样东西,心神微动。

莫非……

察觉到这点后,乔颜也不再怀疑,当即点头应下。

众人目送着柳琢光远去。

寂静的气氛中,秦暮山倏然开口:“结界设好了吗?”

左取案回神:“早设好了,结界阵法连同下山令牌,确保有人靠近这里,我们能第一时间发现,设阵时还发现了几处会无声汲取修士灵力的阵法节点,这可能得你来了。”

“好。”

左取案摸摸下巴:“先找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吧,也好管些。”

乔颜好奇:“这群人看起来好虚弱啊,你们时不时还得管他们饭啊?”

虚弱……

这话使得秦暮山目光倏然一变。

寒风拂过面颊,带来沁凉,他忽地转身,手中灵力倾泻而出,刹那间,无数灵线显现,一根又一根交织,密密麻麻,穿过村民的身躯,死死锁住他们的体内的生机。

左取案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

“不知道。”

“原来如此。”左取案喃喃,“人体需要的生机被线截断紧锁,却又刚刚好让他们能活着,我以为他们这副模样是小师姐做的,如今看来,根本不是啊……是谁?”

灵力化线,穿魂锁命,却又不至于致死。

这样的手法,充满了不近人情的诡邪。

“是妖族做的吗?”

秦暮山灵力小心翼翼触碰那些交织丝线,刹那间一阵灵波夹杂着琴音,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下,左取案急忙撑起结界。

片刻后,灵波停歇。

乔颜环顾四周:“没在了。”

秦暮山放下手,眉头却是皱起。

太过轻易,就像是故意在等着他们一样。

故意将灵力精准控制在足以使村民虚弱不致死,足以让他轻松破解的程度。

秦暮山眸底冰冷。

“到底是谁?小师姐传信中没有说过有这样的人物啊!”

“或许师姐也不知道吧。”

秦暮山心一沉,他转眸,兀自转移了话题。

“我先处理法阵,你们呢?留在这看着他们,还是现在就走?”

“我们等会儿你吧,不急。”

秦暮山:“还是早些回吧,师姐吩咐了。”

左取案笑:“放心,今夜我们就走。”

闻言,秦暮山轻笑一声离去。

望着秦暮山离去的背影,乔颜转过头。

虽说灵线已破,但村民身上的虚弱感却未褪去。

“在原地设座空牢吧。”

画地为牢,将这伙人先困在这。

其余两拨人估计最多两天就能到。

“那吃食之类的怎么办?”

左取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问:“你们丹修问这个?喂几颗吊命的丹药就是。”

乔颜眉梢微动,示意他看向林婆:“那哪个呢?”

左取案略微思索:“让秦暮山设个法阵,先保她身躯不腐,万一她身上有什么不对的,也好等那些人来了。”

乔颜稍有犹豫,却见身侧宋灵走上前,十指交叠翻转,灵力随结势跃动,刹时,一座空牢便被设好,接着她转眸对乔颜说。

“你去给丹药吧。”

乔颜点点头。

宋灵和左取案站在一排,左取案瞥眼,顿了顿说。

“冷静些。”

宋灵嗤笑了声:“我冷静着了,放心吧,柳师姐都那么说了,我不至于脑子不清醒装听不懂。”

见状,左取案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他心底轻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宋灵肩膀。

“不过,柳师姐还真是……”宋灵没躲,她垂眸说,“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啊。”

闻言,左取案面色却是一变,眉头微蹙。

宋灵:“怎么了?”

左取案垂下眼皮,眸底陷入深思:“和传闻一样……但和从前不一样。”

那种凌厉的气势。

“师姐!”

宋灵还没来得及问他,便听见乔颜的呼唤,似乎是喂药过程出现了些麻烦。

“我过去看看。”

左取案目视她离去,脑海不知怎地想到柳琢光。

·

柳琢光抬眸,白雪落在她的鼻尖,雾气氤氲至半空。

“你好呀。”

白雪间,明花艳艳,红得烫人,容颜瑰丽的男子抬起折扇,遮住下唇,乌黑的发丝静静垂落肩头,眼角泪痣摄人心魄,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柳琢光手指悄无声息按在大氅内的长剑上,表面神色不改,脊背却早已充斥冷汗。

真正的,大妖!

她也没想到,刚一出村,还没走多远,便被这样的大妖拦下。

是为了那只蝶妖吗?

“嗯?”男子微微歪脸,桃花眼似水柔情,嗓音如潋滟春水,轻飘飘在人心头荡开层层涟漪,诡魅惑人,“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哦,我是来找我妹妹的,你见过她吗?”

柳琢光冷静回道:“没有。”

“撒谎。”男子不高兴道,接着他凑近柳琢光,炙热的呼吸打在她肩头,“我闻到了,散生的气息,好浓郁哎。”

刹那间,飘落的寒雪被剑光斩落。

柳琢光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环视过四周,心下几乎是瞬间下了决断。

方圆百里,苍茫雪地,根本无处可逃。

那就只能……

柳琢光眸光一变,脚下点起,顺着片片落雪的痕迹,朝男子快速挥出剑势。

男子眼眸微微眯起,折扇合拢,含笑着挡下柳琢光一次又一次攻击。

那折扇看着其貌不扬,可当柳琢光真正剑扇相挡,虎口处瞬间泛起酸麻,偏生男子还依旧一脸从容不迫,好似闲庭漫步。

百招过后,柳琢光面色更为严肃。

她抬眸,挥剑稍有停顿,心神紧绷着注意男子的动作。

果不其然,折扇倏然打开,将长剑剑气拦截的同时,朝柳琢光微微一笑,而后又接着拦下的剑气反击柳琢光。

柳琢光被逼得连连后退,霎时雪地划出百米长痕。

她抬手,长剑插入雪地,借着这股阻力,勉强停了下来。

柳琢光抿唇,正欲提剑再行,手腕却忽地一松,她紧握住长剑,另一只手捂住心口的地方,咽下喉头的血腥气。

男子面上依旧带笑,他俯视着柳琢光,步履缓缓走到柳琢光面前,叹惋道:“小姑娘,你太弱了。”

柳琢光轻轻擦拭着唇角溢出的血渍,抬眸确认:“毒。”

男子没否认:“兵不厌诈嘛。”

“什么时候?”

“从你来到这啊。”

千里迢迢来到人界,心情本就不好,他本来直接弄死她的,但是闻到了她身上有散生的味道。

也还好没直接杀了她。

明知打不过,第一选择却是毫不犹豫攻击向他,有意思。

“你叫什么?”

柳琢光下巴被挑起,眼眸冰冷。

“好生倔强的小姑娘。你的问题我可是都回了,我的问题,你怎么能一个不说呢?”男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出来,眸光潋滟,“别这么生气,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输在我手里,你不亏。”

柳琢光撇开头,垂下眼睫。

“你是哪个宗门的?”

柳琢光不语。

“嗯……还是不说吗?让我猜猜,明阙剑宗?啧,看着样子不是,云陇阁?也不是啊……”

男子不知为何,颇有闲情,挨个将修仙界宗门报了一遍,最后落在太衍。

“哎呀,你不会真是太衍的吧?”男子含笑,说,“那可有意思了。”

柳琢光喉头一动,却仍没说话。

男子笑眯了眼睛,折扇抵唇:“看来真的是啊。”

“嗯……太衍的弟子,在我手里这副模样,还真是少见。”

不过,细细想来,他也没几次出过妖界。

自然少见太衍弟子。

“太好了!这样就不能让你直接死了,得先带你去人界,找个人看看,你身上这毒我还是从修士那随便买的,完全没有解药……”

男子自顾自嘟嘟囔囔说着,最后折扇轻拍掌心,眉飞色舞。

却不料,那从方才便未出声过的人,忽地开口,嗓音坚韧决绝。

“我宁死。”

男子愣了,随即一笑:“别骗我啦,世人惜命,何况你这好不容易才到达金丹的太衍修士。”

柳琢光倏然打断他:“我宁死。”

“啧,想好哦,下辈子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入太衍修金丹,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你真的要放弃吗?”

“我宁死。”

“啧,冥顽不灵。”

男子面色不悦,转身消散在柳琢光面前。

柳琢光阖眸,手指不自觉用力,心底默默数着数。

终于,在数到二百零一时,身侧传来男子的笑声。

“不过,我偏爱强人所难。”

冰凉的触感抵上柳琢光的喉咙,迫使她睁眼抬眸看向男子。

“你要为你师门宁死,我偏要你活!”

柳琢光眸底一片冷意。

心头高悬的石头重重落下,镇压住了一切慌乱颤动的情绪。

她悄无声息将剑握得更紧。

——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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