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古怪,目光有意无意略过柳琢光。
柳琢光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对女人的视线,对她所说的东西,一概没有零星的兴趣。
这让女人多少有些不高兴,她撇了撇嘴,却是继续笑道。
“长晴那孩子,几百年不回来,村里发生的变化是一点也不知道,她刚回来的时候,也还是我带着熟悉村子的,长晴可是个好孩子,知道村里人没什么钱,只会种地,便教了村里人养花的技术,拖长晴的福,好多外面的贵人过来求花,我们这日子过的可真是……越来越滋润了,嘻嘻嘻。”
最后那几句话,她嗓音忽地尖锐起来,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但很快,她意识到了这点,飞速平缓下神色,慌慌忙忙看向柳琢光,却又在一瞬间顿住。
柳琢光没有在乎她,她弯下腰,手指拂过街边小猫的头。
小猫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似乎并没有发现女人刚才的不对劲。
女人在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升起鄙夷之情,她翻了个白眼,然后才走向柳琢光。
她斜眼看着地上那只邋遢的小猫,催促了几句,偏偏柳琢光不应,始终低着头逗弄那只小猫,她压下心底的烦躁,望着那只猫,越看越觉得眼熟,半晌,女人横插着腰,扬起嗓门。
“谁家的猫啊!放出来伤了贵客怎么办!”
闻声,立即有人答道:“刘姨,是路大富家的!他那新媳妇不爱猫,他就把猫扔了,这猫刚找回来,又被他丢出来的!”
“胡闹,分不清个轻重了,是他婆娘重要还是贵客重要!”
“当然是能生胖小子的婆娘重要喽,哈哈哈哈!”
“刘姨这可是你们的不对啊,我们又不知道哪天有贵客来,我们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你的嘴啊。”
刘姨嘴里谩骂着,不远处瞬间有男人挤眉弄眼聚在一起大笑。
“要不刘姨你给大富生个,他保证最听你的!他盼儿子盼了那么多年,你要是把勇子给他,说不定他还真听你的了,哈哈哈哈!”
“去一边!今这是有贵客,林婆仔细交代的贵客!再敢胡说,当心着你们的皮!”刘姨睨了他们一眼,咬重了“林婆”二字。
而听到林婆名字后,那群男人眼神虽还在刘姨身上,嘴上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一个个敛了笑,眼神开始止不住流走于那俯身抚摸小猫的少女身上。
“原来是仙师啊。”
半晌,有人来了这么一句,口吻算不得恭敬,甚至带着一丝隐藏的不屑的讥笑感。
刘姨冷了脸,加重语气:“仙师是贵客。”
“是是是,仙师好,仙师好。”
刘姨有些恼了,她面上冷硬,正要开口,却忽地被一道声音打断。
“刘姨。”
刹那间,众人的视线被吸引走,男人轻蔑一笑,语气不明:“呦,你瞧瞧,正说着呢,这就来了。”
来人衣着单薄,面容瘦黄,眼神怯生生的,即便耳边听到了男人讥嘲的话语,也不敢去争论什么,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在一众目光中,快步走到刘姨身前。
“大富媳妇啊,怎么了?”
衣着单薄的女人张了张嘴,本是想说什么的,可看着刘姨,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刘姨眉头一皱,下意识瞥了眼柳琢光,见柳琢光姿态依旧,才开口催促:“有话就说,没事快走,我还得带着仙师到处转一转呢。”
“我……我昨天好像……”女人颤抖着声,嗓音压得极低,连离得近的柳琢玉都差点没听清,“我昨天好像,看见堂姐了。”
刘姨面色一变,下意识瞥向柳琢光:“不要胡说!”
“可……”
没等女人开口,刘姨便厉声堵塞她说:“好了,今日还有贵客在,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女人颤抖着望了眼柳琢玉,少女没有直身,也没有抬头,女人嘴唇翕动,半晌,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连句道别也没留下。
刘姨见状,瞬间松了口气。
“不用理他们,仙师,我们快走吧!”
柳琢光眼皮微动,抬眸,入眼是刘姨不安且焦急的神色,她耷拉下眼皮,猫猫不明地抬起头,朝她发出稚嫩的叫声,柳琢光唇角勾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她收回手,起身,轻轻应了声 。
“嗯。”
见状,刘姨展露笑靥。
“那是什么地方?”
柳琢光指了指不远处的圆坛,村里到处都是人,只有圆坛附近一片清静,刘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眼,说:“祭台,每月十四村里都要准备祭祀的。”
柳琢光好奇:“祭祀?是祭哪位神祗的呢?”
“那自然是灵……”刘姨意识到言语上的不慎,很快含糊着说:“仙师,我们快走吧,你不是还好奇花田了吗?快走吧,待会儿去晚了麻烦。”
麻烦什么?
柳琢光眨了眨眼,没继续追问,垂了眼皮,顺着她的心思颔首,走了半晌,却又忽地开口:“他们那么说,你不生气吗?”
“生气?”刘姨不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柳琢光指的是什么,心底顿时一松,“生什么气,仙师,你别听他们那么说,一个村子的,都是那样,嘴上坏,心底都是好人。”
“好人?”柳琢光抬眸,看向刘姨的眼眸清凌凌的,不参杂一丝俗世情感,她轻声询问她,“什么样算是好人?”
“就……”刘姨卡了下,含糊着开口,脑海快速翻找能说出来的话,“就……长晴,对,长晴那种,哎呦,长晴可是个好孩子,若不是长晴,村里绝不会有如此这番景象,长晴真是个好人。”
柳琢光敛眸,没回她,似乎从一开始她就没想从刘姨这里得到些什么答案,她望了眼澄澈的天际,忽地开口:“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哎呀,你们这种修士的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是师门有什么事吗?”刘姨笑问。
柳琢光摇摇头,顿了顿:“好久没见到师姐了。”
刘姨说:“长晴运气真好,还有你这么个师妹惦记着她,没事,估计过不了多久,长晴就回来了,你们师姐妹就又能重聚了。”
柳琢光脸上不悲不喜,只是轻轻又应了声。
刘姨望着她,眉头不动声色地皱起,有些拿不住眼前这个模样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心思,一时之间,气氛陷入了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刘姨突然感慨着再次开口。
“真是羡慕你们啊,从小出身在修仙界,有着一副好根骨,不过十几岁,便拥有极高的修为,寿命悠久,容颜常驻,可真好啊,不像我,今年才二十出头,就老成这样了……”
“你怎么知道……”可听到这,柳琢光脚步一顿,黝黑的眸子倒映出女人错愕的面容,她似有疑惑,又似是没有,“我如今只有十几?”
修士一旦入道,寿命悠久,容颜不老,修仙界多的是面上十几岁,实则几百岁的修士,探测年纪,往往是借着骨龄看的。
可凡人不知,他们没有灵力,看不出修士真正年龄。
他们只知修士岁月悠长,容颜不老。
故而,无论年幼还是年长,他们都会称呼为“仙师”。
“我……”刘姨额头汗珠明显,她嘴唇翕动,吞吞吐吐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我是……”
“仙师醒的可真早啊。”
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女声,将刘姨从不安中救出,她慌忙看向身后的老者,林婆面带笑意,充满浑浊的双眼如有实质,她抬起拐杖,轻轻敲了敲刘姨的脊背,温和慈爱。
“回去睡觉吧,这几天可是累坏了吧?”
刘姨的面容,在刹那间苍白,目露哀求:“林婆……”
林婆不缓不慢,眉宇间是经岁月抚平的从容,她一字一句说着:“你儿子还在家等你呢,不要在贵客面前失了脸面。”
闻言,刘姨喉头一哽,嘴唇翕动着,就好似方才见过的那个瘦弱的女人,最终失魂落魄地走了。
林婆摇摇头,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平淡无波,她转过头,示意柳琢光跟上,沙哑的嗓音带着独属于长者的无奈与包容。
“你啊,没必要那么问她,她就是个普通人,看你长得小所以就那么说了,呵呵,村里人没什么坏心思的。”
柳琢光跟在她身后,轻声应过,也不知是信了没有。
“嗯。”
忽地,林婆停住步子,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田,在茫茫雪地分外惹眼,她拄着拐杖缓缓看向柳琢光,嗓音嘶哑缓慢。
“你昨日还问我这村子附近有没有花田,今日走着走着便见到了,所以说啊,有时候,有些事,没必要强求,该来的该知道的,总会来,总会知道。”
柳琢光蹲下身,抚摸起眼前那朵嫩黄色的花,稚嫩的花苞尚未完全长成,蝴蝶却已在此萦绕等待良久。
“很漂亮的花。”
林婆不欲多说,轻飘飘带过:“野花罢了。”
柳琢光却执拗道:“那也很漂亮。”
林婆垂下眼皮,苍老的手指摩挲着陈旧的拐杖,她静静看着柳琢光,像是在估量着什么,半晌,她张开嘴,沙哑粗糙的声音带着些无奈,与包含心酸的恳求。
“仙师,其实有件事,我想要拜托你。”
柳琢光歪歪头,眼神依旧停留在那朵野花上,只是简单应了声:“嗯?”
“你其实也发现了吧,这村里……”林婆刻意压低了声音,苍老的嗓音听起来更为渗人,“有妖魔。”
“嗯。”
这反应平淡地出奇,但林婆也不恼,自顾自继续说道。
“这妖魔啊,吃了村里不少人了,长晴在时,它不敢出来,长晴走后,它胆子又大了,这个月,又让我们选人上贡……”
林婆欲言又止。
柳琢光敛眸:“没有求助过仙门吗?”
林婆无奈摇头:“怎么没有呢?可那些求助无一例外被那妖魔拦下了,长晴这次出走也是为了寻求法子彻底除掉它,唉,听闻先天仙体可压制妖魔,可这先天仙体着实难觅啊……”
未尽之语,无人不知。
柳琢光无言。
夹杂着凉意的风拂过她的发梢,乌黑如木的长发随风摇曳,一双眸子似有动容,她静静垂下眼皮,收敛下眼底的所有情绪。
真是……
漏洞百出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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