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师姐现在是神仙。”
梅伶垂了垂眼,似是累极:“我乏了。”
阿青没眼色的继续说道:“他肯为师姐安危做到这步,我不信他对师姐没有半分情意。”
“快到你了,别误了时辰。”梅伶冷淡道。
阿青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谢师姐关心,确实快到了,我这就去。”
她一踏出屋子,门扇便自己合了起来,鸟惊庭树,徘徊檐上,低吟了几声,旋了几圈,方才往山间去。
阿青站在门前,觉出些许不同寻常来。
她与梅伶不过一面之交,梅伶竟能上心至此,对她何时比试都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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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
玉真宫,校武场,擂台。
面前的男子唇色红润了一些,修眉入鬓,眼尾狭长,身形依旧瘦如枯木。
封伯平,竟是梅伶屋前遇到的男子。
这两口子也挺会玩啊。
“仙友若是身体不适,你我可向众神禀明,延期再比。”阿青打量他一番,来了兴趣,“胜之不武,于友不公,亦非我所愿。”
虽嘴上这么说,阿青心里想的却是若能延期,待她灵府彻底痊愈,到时更多几分胜算。
男子面色苍白如纸,此时浅笑起来,温和有礼,宛如病鬼,声音喑哑:“拳脚无眼,仙友尽管出手,不必顾及其他。”
二人皆无兵器,赤手相搏,抱拳礼毕,锣声一响,便各自退开结阵。阿青得了梅伶指点,原打算以守势耗他法力,既见他二人情分非常,又见封伯平一副风吹即倒的模样,便率先起攻,呼的一掌便劈了过去,封伯平回身卸开,反手轻轻一拂,避开阿青那一记掌风,竟毫不费力。
阿青眸色一沉,继续攻他,封伯平连连倒退,但阿青要胜他半分,却也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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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久攻不下,不免烦躁了几分,越攻越快,可是一招一式却无不清清楚楚。
众仙纷纷站起,全神贯注瞧二人相斗,有些看席靠后的,索性飞上高处,宁愿违规被罚也要将这场比试尽收眼底,空中的留影石渐渐多了起来,散出的光芒皆照在擂台中央二人身上。
观战众仙无不惊叹:这个石阿青一口气不停的急攻,连变了七八般花样,几番下来,体力与灵巧竟不退半分,招式起落间干净利落,无半点拖沓。赶紧记下来,回去对着练!
又是几回下来,众仙见封伯平守的艰难,却寸步不输,皆挠头纳罕:还真能叫他反败为胜了不成?
梓英看不懂战局,只知道在人群里跟着众仙移动脑袋,视线紧紧粘在台上二人身上,好不滑稽。
“哎,这个师妹刚刚坐在这儿吧?”
“就是这儿!我刚还看到她在这儿剥花生!”
“修为这么厉害也吃人间食啊!那我以后也不忌口了!”
周围有仙人凑过来,梓英心虚的挥了下袖子,把三人吃剩扔的果皮屑、鸡骨头收拾了,朱黄公已经镇定自若的和他们聊了起来。
“你们认识她?她什么时候飞升上来的?”
朱黄公微笑:“师姐飞升已有二十七载。”
“我去!她居然比我迟飞上来这么多!”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知道她有个诨名叫什么吗?石尼姑!你跟獾精眉来眼去、馋人身子的时候,人家全在修炼!”
“哎,我刚听说了,她以前单挑过问诫堂的内门师兄师姐,还没输!这纯纯天赋好吧!有什么好比的?”
“这么厉害,怎么在校武场没见过她?”
梓英心虚的看了看天,朱黄公依旧微笑:“师姐年少气盛,犯过些错,被禁入校武场,旧事不值一提,如今已不会再犯。”
“果然天才都不服管啊!那个瞎子也是!”
“你们跟着她一块修炼的吧?她怎么练的那么厉害啊!”
梓英心道:就她代打那个不要命的劲,谁能跟的上她啊!
朱黄公对众仙讳莫如深道:“无他,唯手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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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数经比试,多历实斗,并非没有遇见过难缠的熬战,这般耗他个百十回合,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令她不解的是,即便封伯平登过几回摘花榜,可现下这模样任谁来看,都觉得他内里虚耗的厉害,一个病秧子竟能同她耗战至此?灵府受伤对她实力的影响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金牌代打石阿青此刻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二人离的极近,阿青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心下一惊,手上收了力道,恐伤了他哪里,却见封伯平张臂结起大阵,一时阴云布合,冷雾迷空,云中一条蛇影若隐若现。
阿青眸色一冷,知他要祭出“灵蛇吞象”,岂能容他这一时半刻?立即飞到半空,起手间法印已成,快他几步也不止,霎时祥光笼天,似有风雷过耳,一声鸣啼,只见阿青两掌登时化出一双尾羽缀火的红鸟往那蛇影飞去,缠斗在一处。
两阵相融,猛得啪一声响,双掌相交,二人一齐向后跃开,一黑一红两团光雾这才分了开来。阿青落地稳健,抱臂闲看还飘在空中的封伯平,不免嘴角荡漾了几分,转头对看席梓英、朱黄公投去个自信又得瑟的眼神,扫视周围时一不留神撞进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
咳,阿青莫名心虚的移开目光,却猛然醒悟,她有什么躲的必要吗?没有!胜利者就该笑着被人称赞!于是目光转了回去,嚣张的对扶尧扬起一个称得上明媚的笑容。
扶尧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同一个紫衣银冠、山羊短须的白发神仙交谈,似乎没看到她一般。
切,装什么高冷啊。
这头封伯平终于落地,尚未站定,复又倾身向前,未待阿青上前同他行礼,便低头跪倒在阿青身前,血已浸透口鼻,顺着衣裳流了满地。
阿青瞳孔震惊!
两口子组团来碰瓷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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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前,二人相斗,不分胜负。
道衍真君身披紫袍,端坐台上,神相庄严,肃声道:“这个女仙,是何来历?”
扶尧立在一旁,恭谨颔首,谦声答道:“弟子同您提过的,石氏阿青,凡人散修,因杀蛟阻洪,护佑一方百姓,民心所向、功德圆满飞升。”
道衍真君略一思量,原来这女仙便是扶尧同他讲过的,助灵弼剑回归天界之人。
岐合真人在一旁缓缓叹气道:“此女飞升二十七载,天资异常,心志坚定,也肯吃苦,只是本性刚直,喜好卖弄,不服管教,仗着身有长技,常去钻些蝇头小利,于人情事理……亦不知变通。”
慈灯闻言,冷哼一声将胡子吹起:“贪念凡食,几十年了还未辟谷,说话做事全凭心意好恶,又是个肆意妄为之徒,今后不知要捅出多大篓子!玉真宫多大个地方,养得起他们一个一个来败坏门楣!”
几位神仙当即变了脸色,不约而同瞧向坐在一旁还未言语的延生星君,只见她一身素色,低眉淡淡道:“师兄说的是。”
岐合真人闭了闭眼,难得重声斥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何时才知道改?桓机此刻就在座下,当着外人的面,来看自家笑话么!”
慈灯真人亦知言重,闷声呼了几口粗气,旁边同他坐的近的寿光元君密声传音于他,有意劝道:“瑜贤没了,她心里难过,你是知道的,何苦再拿话伤她。”
“我真是气不过,从前勾禹那档子事儿,我这心里就没过去,如今又……”
“勾禹是勾禹,瑜贤是瑜贤,二人脾气秉性完全不同,所为之事也无半点相通之处,怎到你这儿,皆成率性而为之过?要我说,你这性子才该改改。”
“师姐,你莫说我了,我原也不是冲她……唉,我也知道话重了,回头我上门请罪去便是。”
“说出去的话便也罢了,等会王神将来了,你得小心些,你别看他平日愣头愣脑像个哑巴,若是下了他的脸,背地里要你好受。”
二人传音毕,敛容正色,复又观战。
寿光元君看了一会儿,起了惜才之心,柔声道:“才二十七载,年纪尚轻,你我日后若有机缘,收她在门下,历练些见识,就好了。”
“师姐此言,已有收徒之意了?”
说话的男子年轻俊美,托腮斜倚在位上,玉簪松挽发髻,好不风流,此刻轻笑一声,微漾的眼神荡向寿光元君,尽是调侃。
寿光元君见惯他这副样子,只一笑而过罢了:“怎么,虚诚子,你要同我抢?”
“不知这后辈想拜谁?”他原是歪着头,这会渐渐直起身子,观战的眸中多了几分认真,“修炼成这般,想是已有自己打算了罢。”
道衍真君想到什么,用只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扶尧道:“她可有心仪之师?”
扶尧眼前仍是少女得胜时璀璨明艳的笑意,经此一唤,方才回神,微微摇头道:“弟子还未知晓。”
“拜入他人门下,今后行事,总归不妥,你若有心,须早做打算。”
扶尧低头道:“弟子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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