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行人熙熙攘攘,许长生身后紧紧跟着侍卫,好不容易有了喘息机会,他百无聊赖地仰头,浅浅叹了口气。
唉,也不知姜无涯,他如今是回了宗门,还是那么死心眼地留在人间找他?
街头卖饼子的吆喝声从巷口传出,荷包里银子沉甸甸,这回没人来偷。他身边都是王府的兵,死死盯着他后背,生怕他逃走似的,
许长生不想回王府,就一直在这里逛到了深夜。
夜色暗沉,星子寥落,但皇都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点上灯笼,此刻夜市之中宛如白昼,玄国没有宵禁,自茶楼内响起琴音。
街边充斥卖花灯的小贩,不似寻常模样,问了才知,原来是玄国一年一度的灯会即将开幕。
每年灯会,情人便会涌上街头,此时藏在深闺的高门大户小姐,也会被允许外出。
灯会正好在三日之后,持续足足七日。
许长生掏出兜中银两道:“给我来个猪头面具,还有个狐狸面具。”
“好嘞,客官,给。”
面具摊上的小贩兴高采烈地递来两张面具,白狐面具妖冶,而猪头面具粗犷喜庆,露出雕刻面具后伤痕累累的手。
凡人也着实不容易,许长生伸手接过面具,将那张狐狸面具盖在脸上。
还是保险起见。
化着浓妆招摇过市太过瞩目,而不化妆出行要是被人认出来那是有口难辩,戴个面具比较好。
许长生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眼角带出泪花,随后跟着人流一齐往远方挤去。
手上携着一坛酒,边走边喝,借酒浇愁,可是心中愁绪是越来越悠远。
不知喝了几坛,眼中也带着醉意,许长生独自一人驻足在泗水之畔,望着寥落花灯被小童放下,在水上飘荡。
一阵风忽的刮过水面,荡起一阵涟漪。
花灯映照水光,顺着水面皱褶,被风吹到许长生这边。
那岸边三个小童见了,忙跑过石桥到了对岸,其中一个趴在岸边拼命朝花灯伸出手臂,要去水里捞这些花灯。
可惜手还是不够长,只差一点就能够捞到。
许长生俯下身一捞,将花灯捞到手中。这是一盏荷花灯,三个小童接过就跑了出去。
师弟师妹们年幼时,也是如此可爱啊。
一想到宗门的师弟师妹,许长生就实在是忍不住,眼睛微微眯起,又喝了好几口酒水。
不知师弟师妹们功课如何了?
宗门是否还好,他如今在人间,倒是没处看管他们。
不知喝了几坛,喝得醉眼朦胧,被人是架着回了王府。
“师弟……师妹……嗝——”
“凡人奸诈,还偷人钱。我命好苦,被人卖了,还要被逼着嫁人,要失了清白。该死的臭妖精,下辈子我再也不搞抽象了……呜呜呜——”
抱着酒坛子,他一边喝一边哽咽着。
玉珠姑娘一到门旁,接过许长生臂膀,听得醉汉胡言乱语,顿时失去平日冷静,皱着眉头诧异问了几句:“怎的喝得那么醉?”
“公子不愿回王府,似是在借酒浇愁。”
玉珠:……
她搀扶着许长生,等搀到小院不远处时,看见站在前方走到跟前垂眸不语的贺旻。
“王爷。”
“公子他——醉了酒。”
玉珠服了服身,将许长生交于祁王,便退下。
贺旻身着一袭白衣,用白玉腰带扎紧腰身,平日俊美眉目总带着冷漠,高高在上,仿佛不含情绪。
可此时看着眼前醉眼朦胧已昏睡过去的师兄,顿时微弯唇角,此刻仿若寒冰化去,只余满园春情。
臂膊止不住颤抖地抱上此刻的师兄,手臂传来布料摩擦的触感。
夜色之下,贺旻轻轻揭开那张遮住大半脸,只余下优美下颚与好看薄唇的白狐面具。
他垂眼,口中只吐出一句。
“师兄……”
是含着百般的情愫暗生,**和隐忍交织,似是锁链要困住身下的心软青年。
他抱着许长生,宛若在抱着珍宝。
贺旻的无情道,在一月之前,在对师兄日思夜想,却每每对上师兄躲避冷淡的神情后,已经土崩瓦解。
贺旻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师兄,师兄不知为何修为尽失,沦落到被父王母后强行安排的王府选妃宴,分明落难却不愿求助他,又装疯卖傻欺侮自己,叫人心疼万分。
那日他装作醉酒,望着师兄背对他作画的身形,心魔横生,已扼制不住要去强上。
可今日,师兄是真的醉了。
许长生口中喃喃着“小师妹”“三师弟”,喃喃着自己受到的欺负,可却独独不呢喃贺旻的名字。
“师兄,你当真……好生心狠。”
只区别待遇他,只躲着他,只单单留着他一个人在冷清宗门。
除夕夜带着师弟师妹下凡游凡间灯会,火树银花张灯结彩,独他一人孤寂。
贺旻长叹一声,布满剑茧的掌心抚上许长生的面颊。他死死抱住师兄,只有这个时候,师兄才是属于他的。
哪怕只要让他拥有一瞬间也好。
只要有一瞬……
……
许长生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男人温暖有力的臂膀之中。床上帷幔起伏,他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什么情况?
他记得,昨夜是喝酒喝昏头了,被玉珠姑娘接过之后,再也不清楚后边发生了什么。
他身侧……二师弟!!
许长生猛地一颤,僵硬地看着身侧贺旻,随后摸上自己脸颊。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幸好,面具没有掉。
他还戴着那张狐狸面具,翻身从床上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许长生只要从正门溜出,忽的,身后一阵男人的隐忍声音。
“王妃要去哪里?”
许长生:……
别一口一个王妃的,多寒碜。
许长生不敢说话,笑话,要是说了被贺旻发现,他之前的牺牲不就是白牺牲了?
他背过身,后背压上凹凸不平的雕花木门,将面具再次往下一拉,遮盖住大半张脸。
遂捏着嗓子尖声道:“不好意思呢,王爷,奴家有些难受,不敢窥见王爷仙姿仪容。”
“……”
贺旻猛地虎躯一震,他木木看着许长生。
许长生:“?”
竟没有恶心到他?!
他轻轻咳嗽了声,额头上冒出些许薄汗,将这扇门缓缓推开。许长生跨过门槛,在背过身的一刹那垂头,嘴角咧开抹惨淡笑容。
贺旻何时找过来的,他怎的什么都不知?
他昨晚到底是怎么上的床?
许长生揉了揉太阳穴,只觉脑袋胀痛无比,像是千根针扎在天灵盖上。他拼命从脑海中扒拉,希望找出蛛丝马迹。
但是很遗憾,昨夜的事情,他当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
他正准备跨门而出,手腕骤地被贺旻抓住。那双独属于习剑之人的手覆盖着厚茧,扣在他画符日久长上薄茧的指尖。
“不如留下来用早膳。”贺旻低头,嘴角无端浮现笑意。
许长生僵硬地看着两人十指相扣,宛如凡间亲密夫妻,他略微有些受刺激,他暗暗用力抽回手,却纹丝不动。
他与二师弟,可从未那么亲密过。
他一时之间,有些炸毛。
“放开。”许长生低低呵斥一声,带了些许长辈威严,这一呵斥,忘了夹嗓子,他自己倒是一点没发觉。
“不放。”贺旻听了声音,又是低低一笑,没出声,如今垂目跟个小孩子似的。
玉珠姑娘跨门而入,好生奇怪地看了二人,她先是对王爷道:“王爷,早膳拿来了。”
又是对许长生道:“公子还戴着面具作甚?”
听到这话,许长生猛地打了个激灵,他做贼心虚地看向贺旻,对方并无奇怪之处,许长生又偏头望向玉珠。
她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珠把食盒放在桌上,放置好碗筷,福了福身,便离开,不给许长生问话的空闲。
桌上是水晶虾饺,荷叶粉蒸肉……甚至有许长生平日里在宗门爱吃的素包子。贺旻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故意的还是不故意的?
许长生面前放着一双象牙筷子,他魂不守舍地跟二师弟对坐,只要一抬头,就能够看见二师弟那张天然制冰的冷脸。
太恐怖了!
许长生恨恨将筷子插在虾饺上,又愤愤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脑袋中思绪挤满,到处都是:
贺旻为什么还不吃?
看着他做什么?
素包子是什么情况,贺旻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贺旻此时,倒是在羞涩。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端详,师兄的吃相。
师兄有些气鼓鼓的,十分地……可爱。
贺旻心中在想,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师兄既然没有否认,脸皮薄,那么就该是他的妻子。
师兄既然都没有拒绝,那么他是不是也有可能……真的能和师兄洞房花烛?
师兄这样子都不打他,一定心中有他!
这么一想,贺旻心中念头愈发通达,他目光灼热地看着许长生,几近要掀掉师兄脸上那白狐面具。
“……”
许长生感受到灼热视线,他一抬眼,瞧见贺旻定定看着他,仿佛在神游。
眼见许长生停下筷子,贺旻夹起一块桃花糕送至他嘴边,桃花糕香气扑鼻,许长生吃得满是油光的嘴正渴求着甜食。
“吃吧。”男人的嗓音沉沉,带了些许宠溺。
许长生:……
他也是头一次见师弟这么跟人说话。
算了,不吃白不吃,总不能打掉吧,那桃花糕都凑到嘴唇上,沾到许长生自己的口水,要是他不吃,岂不是会被贺旻给吃掉。
白白被那家伙占了便宜?
许长生像是死不瞑目地张开嘴,一口咬下桃花糕。
贺旻心中高兴,他心脏此时在胸膛内砰砰直跳,师兄也竟没有拒绝。
许长生接着埋头苦吃,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他生怕贺旻认出他,直到最后小腹饱胀,才停下来。
他重重放下碗筷,深吸一口气,就要迈开腿离开。
这里的氛围实在太过叫直男窒息。
贺旻目光追随着许长生,他正要开口叫“师兄”,话语却堵在嗓子口。
师兄面子薄,定然不会愿意被他揭穿。
贺旻手藏在宽袍大袖下,拳头捏着死死的,与其叫师兄为难,不如去探清楚,师兄离宗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灵气堵塞,宛如凡人?
又为何那么容易就叫人暗算,被卖到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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