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仙舟御起。

林青拜别太清仙宗，登上了仙舟。

仙舟内另有乾坤，看似一舟，内里实则为一方仙气渺渺的洞府，浩大无边，仙侍如云，让人惊叹。

尘霄仙君没有再露过面，仙舟最终停在了尘霄仙君的星沉天中。

星沉天由上千个星域组成，没有仙君许可，任何仙人不得进入其中。

星沉天的仰剑仙宫，便是尘霄仙君常年修炼之处。

仰剑仙宫是一个巨大的冰蓝色星球，整个星球被玄冰包裹，终年飞雪凝霜，仙宫缥缈其间，除了静默的仙侍，便再无他人。

林青在仰剑仙宫住下了，推开门窗，外面便是千里冰封，寒气氤氲。

他身边跟了个仙侍。

这些仙侍，在仰剑仙宫伺候，可以获得仙宫赐下的修炼资源。

林青悲哀的发现，自己的修为，在仰剑仙宫，可能当个仙侍都不够格，毕竟身边这个仙侍，修为可比自己要高的多。

“仙友，仙君可有什么吩咐吗？”在又一次收到仙侍送来的修炼物资后，林青忍不住叫住对方询问。

仙侍面容清俊，闻言一笑：“仙君没有特别的吩咐，您唤我名字即可，我名‘重玄’。”

林青叹气：“仙友，我来仰剑仙宫已经数月了，只见过你一人。”

重玄顿了顿，轻声答道：“仙君喜静，我们仰剑仙宫人确实不多。仙长若是觉得无聊，可以自行出去游赏。”

林青一愣：“我可以……随意走动吗？”

重玄一笑：“仙君并未吩咐您不许走动。”

林青闻言也跟着一笑：“那太好了。我初来乍到，也不敢到处行走，唯恐冲撞了仙宫的上仙们，你这样一说，我放心多了。”

重玄看着那与尘霄仙君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此刻绽放出笑颜，不由一愣，要知道，仙君本人可是一贯不苟言笑的。

短暂的惊讶后，他回过神来，继续道：“仰剑仙宫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尘霄仙君，除此之外，其余人都是像我一样的仙侍。您是仙君的仙侣，地位身份，在仰剑仙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用担心会冲撞了谁。”

林青被他这仙侣二字，弄的有些尴尬，就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我便出去逛逛？”

重玄躬身：“请。”

接下来的时日，林青一边修炼，一边在仰剑仙宫中闲逛，重玄大部分时间都随侍左右。

从重玄口中，林青知道了不少关于尘霄仙君的事迹。

尘霄仙君正在冲击大罗仙君，据说只有一步之遥，当年还曾化神万千，去下界锻炼神魂。

众人都以为，化神之后，仙君定然有所突破，谁知至今也未能迈入大罗仙君之列。

林青听到此处时，联想起自己诛杀过的那个邪修，元婴被诛灭后，便出现了尘霄仙君的虚影。

现在想来，那个邪修，大概就是尘霄仙君的万千化神之一。

岂不是相当于，自己杀了仙君一次？

莫非是因为这个原因，仙君当初才让自己自陨？

不、不、不，若单纯出于报复，仙君又为何说欠自己一个人情，然后还让自己转世重生，给了自己一副好的灵胎？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林青忽然想到那几位故人，相当自己和尘霄仙君有些相似的外貌。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莫非，那三人也是……

他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在重塑肉身时心念不专，因此有了师尊玄清的几分相貌。

此刻细细想来，与其说自己像尘霄仙君，不如说师尊与尘霄仙君有一些相似。

想起尘霄那张明明陌生，却觉得熟悉的脸，林青心中有些慌了。

他强自镇定着，在仰剑仙宫继续修炼，期间给爱徒传过两次玉简仙碟，表明自己境况一切都好。

不过，这样平静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太久。

这天，林青正打算外出，却被重玄阻拦：“仙长，您恐怕不方便出去，仙君传喻，稍后回来看望您。”

林青愣了愣，便没外出，点头应是。

他到仰剑仙宫三年了，一直没有与尘霄见过面，不过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尘霄仙君来的很突兀，一个瞬移，便直接落在了林青的寝殿之中，让林青有些猝不及防。

“仙君。”他躬身施礼。

“嗯。”尘霄轻声应了，走到玉塌边坐下，淡淡道：“过来。”

林青有些紧张，走到跟前侍立。

“为何这般紧张？”尘霄边问，边抬眼看着身边紧绷着站立的人。

林青深深吸了口气：“仙君威重，不敢逼视。”

尘霄唔了一声，蓦的收敛起周身气息，一瞬间，原本自然外泄的强悍威压，便这般消失无形。

林青有些意外，忙道：“多谢仙君。”

尘霄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便淡淡道：“你我之前，不需这么客气。”

林青抿了抿唇，心中那个翻滚了许久的念头在舌尖打转，但他不敢开口。

然而，这一切自然瞒不过仙君的法眼，于是尘霄轻声问：“有事想说？”

那声音虽然淡漠，却很是温和，让林青心惊肉跳，想起了银发修者。

在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前，他的师尊，也总是这般，看似淡漠，实则尽是温柔。

于是林青忍不住了，豁出去，问道：“仙君，当年您让我在那三人跟前自陨，却不告诉我原因。如今，我有一个猜测，还望仙君为我解惑。”

尘霄听到这儿，微微垂目：“看样子你都知道了。”

林青顿时眼眶发红，强忍着混乱的气息，一字一顿道：“都是您的化身，对吗？”

“嗯。”尘霄应下，抬眸，眼神幽重而深远。

林青颓然的垂下肩头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出声来，笑声透着股无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原因。我还以为，是自己气运不佳呢。”

说完这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颓然的往玉塌上一坐，垂着头默然不语。

两千多年了。

兜了个圈子，这一切，原来是上界仙君化神的修炼而已。

沉默蔓延开来。

许久，林青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人，喃喃道：“那……他们没有道陨，只是化神回归了，是吗？”

尘霄转头，瞧着男子颓然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平静的心忽然动了一下，那些化神的记忆，便又在识海里浮现。

于是他道：“是。”

林青抿了抿唇：“甚好。”

于是，四下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须臾，尘霄伸出手。

那只手瞧着修长有力，如同顶级仙玉般润泽，此刻就这么伸在林青跟前。

林青早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此刻，却下意识的想逃。

于是他没有握住那只手，而是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仙君，下界之事既然已了，为何又要我做您的仙侣？”

尘霄收回手：“那几个化身，是本君强行收回的，令我神魂上多了一处裂痕，至今无法修复。”

“神魂裂痕？与我有关？”林青问。

尘霄道：“不确定，但本君想试试，他们的愿望便是与你在一起，本君满足他们。”

林青眉头逐渐皱在一起，忽然冷笑起来：“他们？他们不就是你吗？仙君何必自欺欺人。”

尘霄脸色蓦的冷了下来，冷冷的看着眼前人：“你很大胆。”

林青嘴角扯了扯，却难以露出一个笑容来，于是他面无表情，淡淡道：“是啊，是我有求于你。仙君现在想做什么？”

不等尘霄开口，林青抬手开始解自己的仙袍。

衣衫重重滑落。

尘霄微微皱眉，心中有说不出的焦躁感，忽然间，他厉声道：“够了！”

林青手下的动作一顿，用泛红的眼看他。

尘霄扬手，那衣袍便重新回到了男子身上。

下一秒，尘霄的身形和面貌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再次变为了一个虚影模样的存在。

紧接着，虚影再次凝实。

林青睁大眼，看着尘霄的身形样貌，完全改变，最后化作了银发修者的模样。

“师尊！”林青心头直跳，下意识的想上前，但脚下才一动，他便克制住了自己。

只是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银发修者身上移开。

尘霄睁眼，任由属于玄清的记忆做主导，迅速充斥自己的识海。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神魂的震动，那一丝裂痕，终于开始波动起来。

果然，这个方法是有效的。

“青儿。”

“师尊？”

尘霄起身，被玄清的记忆充斥着，他任由自己按照内心的**，朝着眼前的人走去：“青儿，为师错了。”

“师尊……”林青满脸挣扎，身形想退，脚下却仿佛生了根。

他看着银发修者熟悉的模样，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中狠狠的揪成了一团。

最终，在银发修者走到跟前时，他哽咽了一声：“师尊，青儿好想你。”

银发修者抬手，猛地将人搂在怀里，这一瞬间，神魂的裂缝震动的更加强烈。

“青儿，原谅我，原谅我……能再见你一面，知道你还好好的，为师没有遗憾了。”

林青抽噎间，听见这句话，慌乱的抬头：“师尊，你要走了？”

玄清目光中溢满温柔，缓缓摇头：“为师本就是尘霄的化神之一，为师不会走的。”他的身形开始渐渐的迷糊起来。

林青几乎要崩溃了，紧紧搂着银发修者，声音带上了哭腔：“你骗我！你要走了！你要走了！不……不要，师尊你别走，你别走！以前的那些，我通通不在乎，我不在乎的，你别走！”

银发修者眼中泛起湿意来，声音无比温柔：“青儿，对不起。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了。别哭、别哭，为师会护着你的，以另一个身份……”随着话语，银发修者变做了虚影。

虚影再次凝实后，便是尘霄仙君的模样。

林青满脸泪痕，被尘霄搂在怀中。

他张了张嘴，然后猛地揪住尘霄的衣领：“我师尊怎么样了？你把怎么了？你还给我！你把师尊坏给我！”

尘霄淡漠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复杂，若是有其他人，敢这样揪着他的衣领，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但此刻，他只是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人，淡淡道：“他彻底回归我的识海了，我便是你的师尊。”

“你不是！”林青崩溃的捂住脸。

尘霄淡淡道：“你不是恨他吗？”

林青哽咽着：“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不恨他，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

在他几百年的短暂生命中，师尊是他全身心信赖的人。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玄清上尊的爱徒。

后来，所有的真相摊开在眼前，林青没有恨，只有无尽的、被抛弃的痛苦。

所有的伤害，都在证明，师尊抛弃他了……

他视作唯一的师尊，其实，并没有那么再乎他。

那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尘霄看着眼前痛苦哽咽的人，眼中透出不解。

不是恨，那是什么？

经此一次，玄清的化神已经彻底融合，那道裂缝，也修补上了一部分。

尘霄已经知道该怎么修复裂缝了。

大概是那三个化神，内心还有执念，而这个执念，就是林青的死。

他必须要让那三个化神，了却这桩执念。

紧了紧手臂，尘霄再次道：“我就是你的师尊。”

林青哽咽着：“不是，你不是……师尊不再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融进了你的识海……仙君的识海那么大，师尊小的像一颗水珠，融进去，就再也没了。”

尘霄没说话，因为林青说的是事实。

他此刻应该用同样的方法，将另外两个化身一一放出来。

但看了眼怀中几乎要崩溃的人，尘霄没有那么做。

他想，既然找到了方法，那便不用急在一时。

毕竟怀中的人，现在看起来，是那样痛苦。

为了玄清？

不恨？

尘霄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于是便低头，抬手抚摸着男子的黑发：“我就是你的师尊，我一样疼你。”

怀中人没再驳回，只是轻声哽咽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即便那样小的声音，尘霄依然听的分明。

对方说的是：别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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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137章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