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陷入一片黑暗,像是被困住了,闻青轻不喜欢这种感觉,诚然她挺喜欢做梦的,但她只喜欢做青鸟衔枝来、仙鹤清啼飞入仙山的美梦,她大梦醒来,可以细细体会很久,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可她现在像被困在笼子里一样不能活动,举目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她有点害怕,她感觉自己眨了下眼睛,好像要哭了,但她去摸,分明没有眼泪,也可能她只是潜意识里相信她做了这个动作,但其实没有。
闻青轻听说有一种说法叫鬼压床,她觉得自己现在就被鬼压住了,不知道这鬼是怎样的鬼,怨气重不重,吃不吃人,好不好看呢。
闻青轻半糊涂半认真地思考着,她想得累了,于是又睡着了,再有意识时,她听见春雨敲打绢窗的声音,有时又听见树叶在晃。
有人在不远处说:“不能让殿下回来吗?”
“今儿个雨下得太大,行宫到猎场唯一一条路还是山路,早被滚石封了,山上还在落石头,车马根本过不来。”
“什么时候能好?”
“得等雨停了。”
“大人呢。”
“卫尉卿在君前伴驾。”
“……”
闻青轻听了个囫囵,说,滚石,很危险呐,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没有人理她。
闻青轻于是有点不开心,她团在被褥里,心说,好吧,他们可能没听见,那我不说话了。
闻青轻阖上半睁不睁的眼睛,意识又浮浮沉沉地陷入黑暗里。
再醒来是在深夜,灯已经灭了,屋里幽暗一片,雨还在下。
隐隐约约间,闻青轻听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有谁从外面进来,衣裳可能是湿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木板上。
闻青轻经白天那一遭,对生人感到十分的恐惧。
她悄悄按住枕下藏着的短刀的刀柄。
来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一阵,那人掀开珠帘进来。
掀帘子时没有杂音,闻青轻什么都听不清。
她还没反应过来,来人就近了她的床榻。闻青轻屏住呼吸,攥紧刀柄向前一扎,那人却并不收手,在眨眼间叩住她的手指,锋利的刀锋划过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空中洇出些很浅的鲜血的气息,在下雨天并不明显。
他的手微微下滑,捏住闻青轻的手腕,轻轻一按,闻青轻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泄,短刀乍然脱落,稳稳落入那人的掌心,来人握住刀柄细细把玩了片刻。
闻青轻望着站在榻前的模糊身影,僵在那里不敢动作。
他为什么会回来啊!
来人微微倾身,轻巧地转了下刀柄,反过来拿住刀尖,用刀柄轻轻戳戳闻青轻暄软的脸颊,温和地问:“谁拿给你的,这只是哄小孩子的玩具,根本杀不了人。”
她如何就是为了杀人呢。
闻青轻干巴巴地说:“我自己买的,我拿来防身的,我不杀人。”
“如果遇到刺客,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轻轻,你该很明白了。”闻青轻眼睫颤了颤,不知道说什么地搓搓手指,那人将短刀收起来,给闻青轻拉了拉被角,她像蚕茧一样卷在被子里,看起来很可爱,来人清冽的声音落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用这种小玩意儿扎人,非但杀不了人,还会激怒他们,没收……白天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闻青轻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丧丧地哦了一下,“我花很多钱买的。”
“你花了多少,让宋书折给你。”江醒不缺钱,根本不在意她的话,他微微拉下袖口,挡住被划出一条血口的手腕。
……好吧。
江醒把那柄短刀搁在窗沿上,银器触碰实木,发出轻轻的一声响,青年在榻前坐下,闻青轻眨了眨眼睫,问:“我刚刚伤到殿下了吗。”
江醒顿了一顿,说:“没有。”
闻青轻松了口气,转而却想到,那那那她刚刚是不是在刺杀储君啊!惶恐惶恐,可恨可恨。这是她担不起的重罪,闻青轻决定还是不要反省自己,先检讨别人。她迷糊着揉了揉眼睛,小声地指指点点:“殿下进来怎么不敲门呢。”
太子殿下知错能改,“我以为你睡着了,我下次敲。”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指摘的,他经常半夜进来看看她有没有好好睡觉,如此一来,似乎没有可以指责他的理由了。可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呢。
闻青轻丧丧地枯萎了一下。
江醒不能理解她,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给你罗织罪名证明我行为的正当性。
“……没有,没想什么。”闻青轻含糊道,她想点灯,让这里明亮一点。
江醒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一阵冰凉,江醒抿了抿唇,说:“不必点,我一会儿就走了。”
闻青轻歪了下脑袋,她现在脑子钝钝的,待反应过来之后有点失落,她刚刚意识到来人是太子殿下其实很高兴的,她很想有人在这里陪一陪自己。
闻青轻拉住他的袖口,青年的袖摆半干半湿。
这时,有人在门口敲门,幸安端了碗姜汤跨过过来,江醒接过温热的瓷碗,捏着瓷勺在姜汤里搅了搅,辛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哄道:“起来喝碗姜汤吗。”
闻青轻打了个哈欠,慢吞吞从被褥里出来,等着他喂。
姜汤是刚煮好的,有点烫,江醒就把姜汤舀到勺子里凉一会儿再喂给她,他一小勺一小勺地把姜汤喂完了,闻青轻才觉得舒服一些。
闻青轻睡意朦胧,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又黏又软乎,“殿下还要回去吗,君前伴驾?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面还在下雨吗。”
江醒轻轻嗯了一下,摸摸她的头,说:“子时了,还在下,睡吧。”
闻青轻拉住他的一截袖口,江醒轻轻揉揉她的长发,闻青轻阖上眼睛。
她白天太疲惫了,这会儿很快又睡着,这回却不再做恶梦,而是舒舒服服一夜到天明。
次日一早,一抹天光沿着窗缝擦进来。
闻青轻以为雨停了,她推开窗,外面分明还是在下雨。
令霜进来侍奉她梳洗,看到她苍白的小脸变得红润了些,不禁感到喜悦。
她让人端来了热水,一壁将帛布浸在水中,一壁絮絮道:“昨个儿真是吓死人了,姑娘突然就晕倒了……那些天杀的脏货,哎呀,等回了京师,还是得请许神医过来看看。”
“我无事,不必劳烦阿……啊许神医,”闻青轻一身单衣,黑发未束,松垮垮披在肩后,她赤脚站在绒绒的地垫上,望窗外瓢泼而下的雨水,有些感伤地慨叹,“兴许令霜姐姐之前说的是对的,这个时候下雨就是不详,怎么钦天监都没有算出这一遭呢。”
令霜拿她的话安慰她,说:“陛下祈雨之后,天上就下雨了,这是吉兆啊,姑娘不要多想。”
不知道为什么,闻青轻总觉得事情不好,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须臾间,想起昨夜梦一般的经历,她回过头来,有点迟疑地问:“昨日殿下是不是来过,他好像喂我喝了一碗姜汤的。”
令霜手上动作停住,迷茫地说:“从猎场到行宫一路上都是滚石,好几个口子都被封了,车马都过不来,人走在路上也很危险,殿下如何能回来,总不可能走回来呀。”
闻青轻懵了一下。
是这个道理。
令霜又道:“没听说昨日殿下回来了,我一会儿去问问那两位大人。”
令霜的两位大人指的是幸安和幸平。
闻青轻也糊涂了,点了点头,说:“哦,那……那应该是我在做梦。”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太子殿下深夜独自赶回行宫的消息在这日一早不胫而走,与之一齐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太子殿下遇刺失踪,生死不明,在他返回猎场的路上,有一段躺满了刺客横七竖八的尸体。
与此同时,留守在行宫里的中书令也推开了门,迎来一个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好消息。
一个下人来报,那个叫云吉的已经被截杀在半道上了。
中书令是三皇子一党的高官,中年官员此时正信步走在回廊里,抬首望着这场难得的春雨,微微一笑,说:“他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殿下不可能留他,如此轻狡反复、愚钝谄媚之人,可诛也。”
下人恭谨问道:“大人要不要看看他的尸体。”
中书令说:“不必,拿草席卷上扔了罢。”
下人答:“是。”
这日淫雨霏霏,天光却分外明亮,自小城向南三百里处有一高山,高山山谷之间发源出一条无名河流,河流流向自南向北,水深且青,河道曲折。
从小城郊野向北望去,河岸两侧栽有花树杨柳,河流下游处雨打花叶,青绿的柳枝随风而摆,自有一番美好景致。
一堆露天堆放的稻草中,一个披黑袍的年轻人坐在稻草堆里,随意掸一掸衣上沾着的稻草碎站起来,稍理袖摆,淡淡道:“真是没有礼貌。”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油纸伞,解下沾血的漆黑外袍,露出里面竹青色的织金锦衣,转眼又成了个清贵无双的贵族郎君。
明仙将黑袍随意扔在地上,用稻草埋起来,撑开素色的油伞,往漫无边际的雨幕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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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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