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沿江南下,两岸风光渐由北地的雄浑转为水乡的温婉。烟雨朦胧,小桥流水,舟楫往来,一派繁华富庶景象。然而,言月三人无心欣赏这如画景致,甫一抵达姑苏城,便由云禾引着,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一处名为“锦瑟居”的雅致小院。
小院门前冷清,唯有几竿翠竹在细雨中摇曳,透着一股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寂寥。云禾上前叩门,良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憔悴、泪痕未干的年轻女子的脸。她见到云禾,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未语泪先流。
“云姑娘……你、你终于来了……”她声音哽咽,正是求助信的主人,柳如。
引入室内,只见原本应布置清雅的厅堂,此刻竟显得有些凌乱,几件看似价值不菲的古玩字画不见了踪影,博古架上空了一块,透着几分变卖家当的仓皇与窘迫。
柳如年约双十,容貌清丽,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气,此刻却双眼红肿,神色恍惚,仿佛魂魄已被抽走大半。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柳家妹子,别急,慢慢说,这两位是我的好友,言月和陈殊,都是可信之人,定能帮你。”云禾扶着她坐下,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柳如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大约三月前,她在一次诗会上,结识了一位自称来自江南丝绸世家、温文尔雅的张公子。那张公子谈吐不凡,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对她更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从每日的嘘寒问暖,到未来的畅想规划,无不契合她内心深处对“知音良人”的渴望。
“他说……他说家中虽是经商,却最重才情,欣赏我的诗才……还说要为我赎回典当的祖传画作,与我共建一个充满书香琴韵的家园……”柳如说着,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那是沉溺于虚幻幸福的回光返照,“后来……后来他说发现一桩极好的生意,是‘蚕丝期货’,利钱丰厚,周期又短,稳赚不赔。他已投入大半身家,只差些许便能成事,到时便能风风光光迎我过门……”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茫然:“我……我信了他。先是拿出了所有积蓄,后来……后来连母亲留下的几件首饰,还有、还有父亲珍藏的那幅《春山访友图》也……也偷偷变卖了,全都交予了他去运作。他说……他说这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言月静静地听着,灵台清明,已然勾勒出这场骗局的全貌。这并非简单的感情欺骗,而是一个针对特定人群(情感空虚、渴望关怀与认同、有一定文化素养和资产的女性)精心设计的“杀猪盘”。骗子先以“完美情人”的人设出现,投入大量情绪价值(“养猪”),建立深度信任甚至情感依赖后,再引出所谓“高回报、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杀猪”),最终卷款消失。
“柳姑娘,”言月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你可还记得,那张公子与你相识至今,可曾有过任何实质性的承诺兑现?譬如,他承诺为你赎画,画在何处?他言及家中产业,你可曾亲眼见过任何凭证,或接触过他除你之外的任何亲友?”
柳如愣住了,眼神茫然地回想着,脸色渐渐变得更加苍白。她发现,除了那些甜蜜的言语和看似美好的蓝图,张公子给予她的,竟全是虚无。他的住址是租来的雅舍,他的亲友从未露面,他承诺的一切,都停留在口头上。
“还有那‘蚕丝期货’,”陈殊适时开口,语气冷静客观,“柳姑娘可知具体是在哪个商行、哪个平台运作?可有正式的契书凭证?资金流向何处,可能查证?”
柳如茫然摇头,她对此一无所知,全凭张公子一面之词。她甚至不知道投入的钱具体去了哪里,只知道张公子每次都说“运作顺利”,“利润可观”,但当她急需用钱想取出部分时,他却总是以“正在关键时期”、“取出会影响巨大收益”等理由搪塞,甚至反过来责怪她“不信任他”、“不顾大局”。
言月心中叹息,这正是“杀猪盘”的典型特征:虚构项目,伪造数据,隔绝受害者与外界的核实渠道,利用情感进行绑架和控制。
“他……他上次来,说还需最后三百两银子,便能连本带利收回所有投资,届时便可……便可下聘迎娶……”柳如声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期盼,“我……我已无处筹措,他……他这两日便要来取,若拿不出,他会不会……会不会觉得我无能,不再……”
看着她这般模样,云禾气得跺脚:“傻妹子!你还在做梦!那混账分明是在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等你再无油水可榨,他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月按住云禾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知道,对于深陷情网的柳如而言,骤然打破其幻想,可能会让她彻底崩溃。此刻,需要的不仅是揭露真相,更是要引导她自己看清真相,生出挣脱的勇气。
“柳姑娘,”言月目光澄澈,看着她,“你且细想,一段真正良性的关系,是让你变得更好,更安心,还是让你变得焦虑、匮乏,甚至需要不断牺牲自我去维系?那所谓的‘期货利润’,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而你所付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积蓄、祖产,乃至……你的尊严与未来。”
柳如浑身一震,言月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她从那个被精心编织的“情网”中,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看着空荡的博古架,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那里曾戴着一只母亲留下的玉镯),巨大的恐惧与被骗的耻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几下从容不迫的叩门声,一个温和悦耳的男声响起:“如儿,可在否?张哥哥来看你了。”正是那张公子的声音!柳如瞬间脸色惨白如纸,猛地抓住言月的手,指甲几乎掐入肉中,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最后的、挣扎般的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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