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林禁闭第三日,议事堂踏出来一个浑身素白的女子,带着一众外门弟子,杀气腾腾,后面几个蜀山弟子想拦又不敢拦。
思宁拦到那女子面前:“柳小姐,您息怒,谁也不想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那女子风尘仆仆,双眼猩红,明明修为平平却叫人不敢靠近:“你们蜀山欺人太甚,我今日来就是要刮了那思林。谁敢拦我?”
几个蜀山弟子都不敢上前,那女子复又悲痛不已,以剑撑地,不至于摔倒:“我家则儿走时还是好好的,怎么在你们蜀山待了不到一年人就没了,那么好一个孩子,就让你们毁了。”
思意也是面色沉痛,道:“自打柳兄罹难,我一日也为睡好过,那思林也在禁闭室人不人,鬼不鬼,求小姐看在蜀山与柳家世代交好的份上,留思林一命吧。”
“刺啦”
那女子一剑划过思意的臂膀,血顺着指尖直流,道:“杀人偿命,天理自然,我们则儿的命杀一个思林已是不够,谁再拦,便一起杀了。”
“谁要杀人?”
掌门以修为传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一个瞬移就到了眼前。
掌门一出来,蜀山弟子就硬气了几分,其中一个弟子道:“我们思林师兄是有错,可你们柳公子偷丹在先,这又如何算?”
“还是偷的是驻颜丹。”另一个弟子补充道。
柳则平日里就耀武扬威,使唤那个,瞧不起这个,现下人没了,也少有同情。
这话激得那女子更怒了,右手一抬,柳家弟子列阵而上,与蜀山弟子纠缠起来。
女子柳如沛,是柳则的姑姑。在这空挡,她恍恍惚惚间忆起柳则的一封信,信上说世上有种青春永驻的丹药,定要给自己寻来,作为生辰礼。可柳如沛没等到什么青春永驻的丹药,只等到了柳则的噩耗。
所以此仇,柳如沛非报不可。
柳家弟子根基略弱,却各个拼出杀招,蜀山弟子剑法较强,却以防守为主,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就这样焦灼了许久,柳如沛心知自家子弟不善久战,于是右手又一抬,柳家弟子停了手,她道:“我给掌门三日时间,若不能给个满意的说法,我柳如沛死也要拉着蜀山垫背。”
到了夜里,议事堂又是灯火通明。
自宁长老道:“以为来的是柳家掌门,结果来了个柳家小姐,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给我们施压。”华容峰的管事故作神秘,“你们还不知道吧,柳如沛是当朝皇帝十六弟的王妃,已经纳吉了,不日就要迎娶。柳掌门这是在告诉我们,蜀山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朝廷。”
思杨一张八卦脸,道:“我的天呐,修道之人怎么还跟朝廷有勾连?”
思杨地位低,不过是个凑数的,大家也没接话茬,就听见洗泉峰的管事道:“你说这叫什么事,蜀山几百年的避世之处,竟惹上皇亲贵胄了,那要传出去,蜀山才是真没颜面。”
悬镜峰的管事难得开口:“要我说把思林送出去得了,不然这柳如沛还不得把蜀山掀翻,我老了,就像过几天清静日子。”
元白忍不住道:“师叔,你前些日子还吃过思林师兄做的风林丹,今日就说这样的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了半夜。
柳如沛安排好柳家弟子后,就去了柳则的住处。白玉扇就放在床边,发冠是从家里带的那只缠丝云纹,风荷锦囊里还有两条点金玉鱼,柳如沛抚摸着玉鱼,好像柳则还在,又忍不住哭了一场。
也不知哭了多久,柳如沛想起来正事没干,找了心腹风烟进来。
炼丹房是已经烧得不剩什么了,不过驻颜丹既然是宝贝,想必不那么容易坏,只能看则儿身上又没有了。
两人翻来翻去,除了双手都是焦皮,什么也没找着,风烟没忍住吐了出来,道:“小姐,没有驻颜丹您也是上虞城第一美人,王爷不会不要你的。”
柳如沛手上还在找,一面道:“你想想,要是我最后没得到这驻颜丹,那则儿不就白死了。”找着找着,脑海里浮现了六岁的柳则,12岁的柳,还有19岁的柳则……
从前种种,终于唤起了柳如沛的理智,对侄儿的思念难得抵消了对驻颜丹的渴望。
二人还未洗净手,柳楚原,柳泽海领着柳渭走了进来。
“姑姑,”柳渭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哥死了,我没能护住大哥。”
柳如沛对这个从小躲在暗处的侄儿没什么印象,看他如今长得也还算俊俏,行为还算妥帖,也就装出了一两分怜爱之情,道:“好孩子,你清楚我大哥的为人,必要拿则儿的死和蜀山做交易,所以你才提前去信于我,做得好,快起来。”
柳如沛轻轻抚去柳渭凌乱的发丝,好像这个侄儿真是她看着长大的一般。
柳渭明明比柳如沛高出了大半个头,却是半蹲着,两个人齐齐掉眼泪。
“姑姑,我知道思林在哪。”
柳如沛等的就是这句话,道:“白日让他多活了一天,走,现在我们就去找他算账。”
晚上不宜人多,柳如沛只带了风烟和柳楚原二人。却不想禁闭室外还有一人,时序。
柳如沛见时序不过是个小姑娘,也不管什么晚上早上的了,笑了个痛快,道:“我就知道蜀山也是个腌臜地,不好明面上放弃思林,只好暗地里拿这么个小东西看门,就等着我自己去杀人,好好好,我就成全你们。”
说着,一记掌风直取命门,时序以脚点地,顺势滑过。
柳如沛没想到这也是个打不过的,后退半步,风烟和柳楚原左右夹击,一个使剑,一个用刀。
他们并不取时序性命,而是像猫儿逗狗般一下划一刀,全在泄恨。
短短几招,时序身上已是每一处好肉。时序的招数不过是你要抹我脖子,我就递上胳膊给你去砍,那两人也知道时序水平一般,但就是不停手,看时序血越流越多,他们越兴奋。
柳如沛在一边笑道:“无能之人还耍什么威风?小姑娘你就没半点自知之明。”
时序听着这话,只觉五脏生火,心肝都气得疼,又没办法骂回去。
再一刀下来时,时序已经抬不了手,胳膊肉骨森森,整个人缩在一滩血里,一直流到柳渭脚下。拼着全身的力气,道:“我没本事也要拦,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别想碰我师兄。”
柳如沛见时序这么有骨气,折磨人的兴致更高了,正欲把脚踩在时序的脸上。
柳渭道:“姑姑,她毕竟是蜀山的人,我们此行不宜生事。”
就在这时,思玉杀了过来。思玉的修为本不弱,加上思林被关,时序被折磨,过去一分的剑招,被使出了十分的效果。
思玉以一招力破万钧震得二人手臂发麻,然后在此间隙,携着思林,时序二人,逃了。
柳如沛一声呵斥:“还不快追!”
“等等,”柳渭拦住二人,接着道:“蜀山到处是重岩叠嶂,他们若是想逃,我们是追不到的,不如去找掌门要个说法。”
柳如沛思忖半刻,笑道:“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
第二日不到鸡鸣,柳如沛就带着柳家弟子在全真峰骂街,其声音之洪亮,内容之丰富,叫人瞠目结舌,蜀山弟子都觉得耳朵像是被麻雀啄个稀烂。
自宁长老上去赔罪,被柳如沛一口啐了进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的,串通起来放走思林。思林何时滚出来,我何时罢休。”
掌门,长老,管事都躲在议事堂不敢出来,谁曾想这个柳小姐不打架,不讲道理,就骂人呢。
柳如沛骂了几日,时序几人就在归岩峰躲了几日
外面的弟子四处搜索,哪里会想到逃犯就在眼皮子底下。
时序在暗室待了几日,昏睡比清醒的时候多。
昏睡的时候,时序感觉自己的识海像是有个人拿大棒在搅动,海水翻腾。原先她是压根感受不到识海的,因为她的修为是在太弱,弱到打开不了自己的识海。
清醒的时候,整件事的谜团压得她喘不过气,看似是无意杀人,可世间怎会有如此多巧合,刚好师兄撞上柳则,刚好师兄失手。
时序想到了一个人,可心里又不想承认。
“师姐,我们真的不去找师父吗?”时序觉得,这种时候,一定要有师父坐镇才好。
思玉叹了口气,道:“小师妹,师父自上次选才大会时,就莫名邪气入体,其实修道之人多多少少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可师父身上的邪气与师傅的境界一同生长,将要长成魔气。师父此次闭关,是在与魔斗。”
“那师父能赢吗?”
思玉露出一个大大微笑:“当然了,天下就没有师父办不到的事,只是需要时日。”
时序又想起一件事,道:“那日柳如沛来找麻烦,你去追一个黑衣人,可知道是谁?”
思玉轻轻按住手上的一记伤口,道:“那人见了我就逃,我和他匆匆过了两招,并未看清此人。只是谁会想要师兄死呢?”
说到这,思玉摇摇思林的胳膊,把他从昏昧中扯醒,接着道:“师兄,你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思林的状况只能说比时序第一次见面时要好些,一直坐在墙角,什么话也不说,眼睛除了烛火映出的微弱的黄晕的光,什么也没有。
时序知道,她的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思林压根没反应过来思玉在问他什么,好在思玉也是自说自话:“这么问也不对,师兄什么人没得罪过,之前不都好好的。”
时序想也是,师兄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谁会真的计较。
难不成真只是失手杀人?
后来清醒的日子多了,便开始勤加修炼。
暗室空间狭小,她便在心里思索那一招一式。她常常是入定时是今日,醒来时已是后日,浑身大汗淋漓而不知。
时序体悟到修炼在乎心,而非外物,因为每每入定,便看到了万千世界,仿佛此身不在此地,待畅游回来,心中清明,暗室亦清明。
心境也许进益了,可身上的伤口却无丝毫痊愈迹象。暗室潮湿,几个人又少衣少食,饶是时序身体好,多多少少也扛不住。
思玉几次要出去拿药,都被时序拦住了,又不是什么致命伤,哪那么娇贵。
某一日,时序刚刚入定,暗室响起了敲门声。三人都是惊慌失措,外面那人开口道:“在下柳渭,只身前来送药。”
思玉问道:“你说只身就只身,如何能信?”
柳渭道:“只我一人,为时序而来,她的伤如何了?”
思玉不说话了,时序连着几日高烧不断,正是缺药。
时序勉强站起来,道:“师兄,师姐,我跟柳渭是患难交,他不会害我。”
时序推开暗室的门,只能靠在门上不至于倒下去。她从未见柳渭这副样子,桃花眼毫无神采,没了往日的精明,嘴巴也不及往日利索:“丫头,上次是我对不住你,当时的情况,我要是你帮你,我姑姑……”
“我知道,你好不容易才得到柳家人的关注,自然要万事小心。”
柳渭沉默了一瞬,他这一生,就是想得到柳家人的关注,所以他在柳家是一副人样,在朋友面前是一副假样,在自己面前则是人不人,鬼不鬼。对于此,他无可辩驳。
“时序,这是五转丹,退烧药,金疮药,碧玉散,还有你爱吃的蜜饯,云片糕,烧鸡,快拿着。”
时序没有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柳渭把东西小心放在地上,道:“那日我在归岩峰濯明堂发现了血迹,悄悄擦除了,料想你们就在附近。”
“你去濯明堂何事?”
“领师父的差事,查清剩余丹药。”
“就这?”
“嗯。”柳渭点点头。
时序的嗓子干涩含血,只是凝望这眼前这个人,想说的话一拖再拖,因为有些话一旦说了,有的人就无可挽回。
“柳则之前一直欺负你,他死了,是否与你有关?”
“无关。”
柳渭向前行了一小步:“真的与我无关,我是讨厌他,可我也不至于杀害自己的手足。”
时序体力不支,听完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等到时序醒来,是在了清峰,思玉在身旁,不见思林。
“师兄呢?怎么师兄不在?”时序太过着急,一说话,又撕裂了伤口。
思玉泪眼婆娑,道:“你晕倒之后,师兄说有罪之人,不该苟活,更不该带累身边人,这都是他该得的,让我们不要阻拦。”
柳渭带思林去全真峰的路上,思林忽然松快地笑了:“师弟你说得对,思玉,时序都为我付出太多,我自己犯的错,躲也躲不掉。”
思林回头望了望归岩峰,接着道:“柳则死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死,就是身子一点一点僵硬,变成木柴一样的东西,垃圾一样的东西。所以我害怕,我跟着师妹逃了。可是现在我不怕了。现在死,我还能死在青天白日下,要是还躲着,我怕柳则的冤魂来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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